说到徐铺头,也是个奇男子。
他胖出了相,暗红绉絺胡袄被撑得溜圆。据说打出生起,面上没断过笑。不管来者是谁,只要是谈生意,有钱赚,一切都好商量。大抵这厮的人生哲学就是四个字:和气生财。
他从宋如君手中接过话本,潦草翻过几页,忍不住拍案叫绝:“妙,实在是妙!不愧是写出《铁面将军传》的如君先生,出手不凡。”
“如君先生”的名头,在幽州的痴男怨女间已是小有名气。不似旁的文人写些诗词歌赋,如君先生没什么抱负,专写虐恋情深的话本子。虽登不得大雅之堂,但销路甚佳,赚了城中老少爷们不少眼泪。
谁能想到,顶着这个名字的,竟是宋如君这样一个妙龄女子呢?
徐铺头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纸收进檀木斗柜,又转身细细地数了几角碎银子,摩挲了片刻,方才恋恋不舍地送进宋如君手里。
宋如君掂了掂,眯起眼睛:“少了。”
“我徐某人做事绝不缺斤短两——”徐铺头死不承认。
“这样,咱们打个赌。”姑娘脸上笑得像朵花,嘴里说出的话却跟下刀子似的,“谁要是撒谎,明天谁家的祖坟就遭雷劈。说定了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到底是徐铺头退了步。哪怕不指望祖坟冒青烟,它也不能炸啊。
他悻悻的补上两枚通宝,眼见着如君先生眉眼都弯了起来。
徐铺头有时候也纳闷,宋如君一个姑娘家,能识文断字,应该是好人家出身。又怎么会沦落到此处,混出一身江湖气?
不过长命百岁的第一要务是多赚钱,少管闲事,刨根问底管个卵用。
“对了。”徐铺头看宋如君要起身告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顺嘴提了一句,“昨儿个有个老头来这,向我打听如君先生来着。他眉头上有个疤,看面相不是好相与的。这几日城里不太平,你和小郎君多防备些。”
宋如君正在系锥帽布带的手停了下来,微微一怔。
接着她转头道谢,步履轻盈地下了楼,整个人逐渐消失在清晨朦胧的朝气中。
***
幽州城外,十里处。
火烧云卷过,红彤彤映了一片天,要落雨了。
连钱青花马不安的踱着步,间或喷出一两个响鼻。马上端坐着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铁甲覆体,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上半张脸戴着阎罗假面,在明晃晃的晚霞里格外狰狞,张开的兽口闪过一丝暗红的流光。
奉命前来的人看到此景,不禁心里打了个突:真是活见鬼了,这面具都跟能吃人似的。
来者不敢啰嗦,举步上前:“报——启禀将军,范阳节度使刘欣拒不应战,龟缩在城内,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契丹人数不多,不过百余人,穹庐就设在城下[2]。”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3]
契丹不过区区数百人,就能把偌大的幽州城围住?范阳节度使怕不是吃草长大的。
更何况这时节根本就不是南下的好时候。种种举动,透露出蹊跷。
秉命的试图透过假面揣测将军的表情,但到底是失败了。
他诺诺地说:“将军您看,我们是绕道幽州,直取章武,还是帮刘欣把契丹人打跑?这里面不会有诈吧?”
铁面男人身后军旗飒飒,被通红的天景带出了血气。
沙陀骑兵全是精锐之师,已经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便能挥阵出兵。
将军握了握手里的剑,似乎对那沉甸甸的分量着实满意。接着薄唇一抿,吐出一句话:“强攻幽州,怕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