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宋如君走过千百次,但没有哪一次是如此的提心吊胆。
她紧了紧衣领,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两旁商户木门紧闭,路过民居不见炊烟。冷清的街道上间或有行人经过,个个都是目不斜视,步履生风,生怕被劫道的打上主意。
咔嚓。
她脚下一顿,好像踩碎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时,却是一具小家雀的骨架。应是被野猫啃食了一半,只剩下无法吞咽的细碎白骨和灰色羽毛。
宋如君轻轻拿脚把那骨架往旁边推了推。突然一道黑影闪过,猛地扑了上来。
她没有防备,被唬得后退了两步,堪堪立住。
定睛一看,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妪蹲在地上,把那点骨架和羽毛狠狠塞进嘴里,连嚼都不嚼,连灰带土直接吞了下去。
吞完那一点碎家雀,她浑浊的眼珠木呆呆转过来,死盯住宋如君。
好像饿狼看见腥肉。
宋如君心里一突突,什么也不顾了,拔足狂奔。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全都变成了饥民的哀嚎,要生吞活剥了她。
这是幽州围城的第十日。
契丹带兵南下,盘踞此地的范阳节度使似乎是有心无力,拒不应战。任由整个幽州城被围成一具铁桶,插翅难逃。
恐慌的情绪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想要囤粮的百姓围在米面铺子前叫喊敲打,但他们喊破了喉咙,门就是不开。县尉官吏前往驱散,双方打作一团,鸡飞狗跳。
只怕日子再久,就要易子而食了。
墨宝阁的朱红小楼渐渐在薄雾中露出影子,好像矗立在无涯苦海上的一小方定海神针。宋如君终于松下一口气,绕到熟客才知道的窄小侧门。
洛阳流传“市肆闾巷,吟讽相属,乃至转相货鬻,飞驰远迩”[1]。幽州城便也有样学样,五里一肆,阅书者络绎不绝。而生意最红火的,当属徐铺头的墨宝阁。
这座飞檐青瓦朱红小楼紧挨着悯忠寺,端的是上风上水的好地界。一楼铺陈着佛经与讲义,楼外支了茶水摊,专供走累了的香客吃茶歇脚。
若是熟客来,只消和老板招呼一声,便可以撩开那道藩地粗织染色布帘,沿着窄窄的木梯上到二楼。
雕栏木窗边上摆着一圈架子,上面满坑满谷堆的全是新奇话本。什么神鬼志异,妖怪传奇,公子佳人,针砭时书。应有尽有,让人叹为观止。
叩,叩,叩。
宋如君敲了敲门,压低了嗓子说:“徐铺头,是我。”
呼啦。门上窄窄的哨子眼被推开,露出一只溜圆的眼睛来。
“今儿个是月初,该清账了。”
只听吱呀一声,角门开出条细缝,一只胖手伸出来,猛地把她拽了进去。
“我滴老祖宗。”徐铺头紧张地把门拴上,嘴里不忘呲达两句,“这都什么时节了,您还想着钱呐。”
“没钱可不成。”宋如君跟在胖成了一尊弥勒佛的徐铺头后面,抬步往二楼走,嘴里说道,“恒儿的药不能断。”
“能遇上你这么个扛得住事的阿姊,小郎君真没白投胎。”
软靴碾过木质楼梯,引出一串忽悠悠的震动,让人心颤。
宋如君笑笑不语,抬手摘了锥帽,露出一张俏脸。
她纤长的睫毛跟着呼吸上下颤动,肉嘟嘟的唇无意识的微张着。五官若是分开一样样单看,不过中人之姿。但是零零总总凑在一起,就带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媚。
二人在直通天花板的书架子中间坐定,宋如君从怀里掏出墨迹未干的纸,递了过去:“铺头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