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此,穆昀祈似未尝领会,眸光几动,终落定在案角微微冒着热气的药碗上,半晌发怔。
邵景珩不再掩饰愧疚:“当□□宫,乃因我事前得了两条假讯,其一,我闻你已听信唐黛云之言,以为是我收容并杀害尔朱宽,由此断定归云谷案乃我所谋,遂将派人到我宅中借问案之由,趁机拿我!”
穆昀祈猛抬头:“我并未……”
“我知!”那人眉心一紧,“然是事后才知。那日我本要应召往玉津园见你,然中途闻听叔父遇刺,隐觉此事有蹊跷,便折返欲一问究竟再作打算,孰知归宅竟得知唐黛云入宫,后便有那假讯传来,为免不测,我决意离家往殿前司以避万一,然半途守在后的探子就赶来回报,道果真见皇城司的人前来宅中问案,我由此才笃信前讯。后不多时,第二条秘讯传来,道你已令郭偕出城调兵,我闻此不敢犹豫,更无暇验证消息真假,便……”目光触地,一时缄口。
穆昀祈面色冷滞。
好一阵。
“事后我才知,”邵景珩继续,“那日探子只见到身着皇城司军服之人叩响我宅中大门,便急来报讯,未知后续;而据家人禀称,彼时见人前来,心中惶恐,加之那几人只在门外问了问,得知我不在府中便离去,家人未见符牌也未生疑。我由此纳闷,便细问了那日丁知白携郭偕出宫的时辰,得知竟是在我离开殿前司赶往军营两刻钟之后!此显不合理。至此,我才初信是遭人设计了,然错已铸成,百口莫辩。”
穆昀祈凝滞的面上历了许久,才浮上一抹意味难言的笑——与其说是冷讽,不如说是自嘲:“如此说来,你自请北上,倒是为赎罪了?”
“这般说,也可。”彼者苦叹,“实则那时,我已无他路可走。”
穆昀祈冷嗤:“你不是欲令寅澈取我而代么,此难道非上策?”
似是伤疤猛教揭开,邵景珩额角乍一突跳,侧头避过对面射来的目光,任阴影在侧脸聚拢一片暗色:“我知如今再说什么’无心’已是枉然,然于我而言,此实是下下之策!彼时我受蒙蔽,只以为你不仁在先,而此计,是我唯一的自保之法。”
“好个自保!”穆昀祈一字一句:“你不惜陷害于你如师如友的丁知白,苦尽心机将振兴军调入京,此也是为自保?如此,倒是好个无心之失!”
“丁知白非我所害。”邵景珩终情急,“彼时朝中围绕我诸多非议,我不知你作何想,万一果真将归云谷藏兵案归罪在我一身,我要如何自辩?而后你又从宋衍之计,设计罢黜我三叔,我一时自危,才决心调振兴军入京,然初衷不在对你发难,只为震慑朝中而已。孰知后出不测,一切皆出我掌控……”
穆昀祈眯眼:“而你明知此间另有阴谋者,却只字不向我提起,反是一句’恕罪’便绝尘远走,此就是你对我的交待?”
一声长叹,邵景珩鲜见露颓:“彼时彼境,已不容我辩驳!然我并非一走了之,而是留人在京中追查此案,只可惜至今无果。”眸光黯下:“况且,彼时若我说了,你会信么?”
穆昀祈怒目:“既怕我不信,你为何此刻又要提起?”
“因行宫纵火案显然非我所为,由此,我当你道出内情,你或还能信我一二。”言罢垂眸一定心绪,端药盏起身:“药凉了,我令人去热一热。”
“那人,是谁?”才迈步,身后冷寂的声音逐来。
诧异回眸:“什么?”
“我说,”穆昀祈起身:“当日,传与你假讯之人,是谁?”
目光一闪,邵景珩缓慢:“是我安插在宫中的内应,但其人事出当日已暴毙。”
“那便非我身侧之人。”穆昀祈口气转淡,似乎所言及的是件于己无多大干系之事,“我与近臣议事,从不留近侍在侧,此你心知肚明,则你就未曾想过,他是如何窃得这秘讯?”抬眸,“换而言之,无名之辈的随意一言,你明知或不实,却仍听取,就此对我干戈相向?”
碗中的药晃了两晃,又静止。
“我说了,彼时——不容我多思!”一字一顿,那人转身,“我去热药。”
“明日,我便回京了。”穆昀祈一言,平如止水。
药碗一晃,几滴汤药溅出。
“但陛下此来的目的,尚未达到。”好意提醒。
穆昀祈释然:“我之意你已清楚,为或不为,在你,非我所能左右。你若不愿,我纵然再多留一年半载,也是无益。”
片刻死寂。
前人二度回眸,决心已定:“药人一案未尝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由你跨出这官舍半步!”
“那便试试!”一言既出,穆昀祈目光犀利。
“哐”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室中。
紧闭的屋门忽被拉开,伴着剑光,两条人影相继飞出。
曾无化一震,定睛却看清那赤手空拳躲着剑的,竟是家主!一手触上剑柄,眼前却人影乍现,挡住去路----吕崇宁!
“都不许妄动!”庭中,躲剑之人下令。
“听到了?”前人冷出一句,回身,将他牢牢挡在身后。
一时间,满院数十双眼睛,皆聚焦在庭中那一攻一守的两个身影上,无声静观。
执剑者戾气毕显,招招绝杀、用尽解数,却偏生剑剑刺偏,似乎力不从心;赤手空拳者一味躲闪,却不远离,更无心反击,倒似心甘情愿游走他剑下。
朔风过境,云遮月影。眼前剑光再袭来,邵景珩侧身躲过。剑中树干,未再如前一般,继续逐他。
执剑者身形似不稳,忽而低头,呕出一口鲜血。
“阿祈!”大惊变色,邵景珩飞奔上前,稳稳接住欲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