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修却是一脸从容。他行云流水地放下酒杯,掀起衣袍,稳稳地行至殿中。他仰头望着皇帝,而后微微俯身,声音不卑不亢:“郦国此次来大楚,为的就是两国的友谊与和平。为此,郦国特送来郦国公主,望两国联姻,永结同好。”
“好!甚好!”皇帝看着台下的冶修,高声大笑,枯槁的手指捋了捋稀疏的胡子。他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冶修平身,而后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太子与郦国公主年龄相仿,朕不如做主将公主嫁与太子,如何啊?”
冶修偏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冶媖,后者放下手中的食物,朝他轻轻颔首。冶媖优雅起身,朗声道:“听从陛下吩咐。”
皇帝闻言一笑,又转头注视着另一边的谢言。
谢言自小沉迷读书,鲜少关心男女之事。加之皇后宠爱,推了之前好几次赐婚,因而现在东宫里一个侍妾都没有,更别提太子正妃与太子侧妃。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后皇帝两个人的目光沉甸甸的压在身上,谢言就算再是不愿,也知道这次的赐婚是逃不掉了。
于是谢言快步行至殿中,恭敬叩首:“谢父皇,儿臣遵命。”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大手一挥,直接拟了圣旨,迅速地将两人的婚事定下了。两国联姻之事,在此便落下帷幕。
联姻之事定下之后,皇帝又宣舞女们进殿表演。腰肢弯折,歌舞升平。酒过三巡,香气满屋。酒宴已举行了数个时辰,此时夜色已深,众人也都有些疲乏了。皇帝更是双眼微眯,苍老的脸上露出困意。身边站着的李有福看着皇帝的样子,轻声说道:“陛下,这也不早了,咱不妨回去歇着吧。”
皇帝半耷拉着眼皮点点头,起身朝众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先行离去。苍老的身躯在夜色里微微晃动,而后渐渐淹没于广袤的黑暗里。
皇后见皇帝已经离去,抬眼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也伸手招来侍女,由其搀扶着离了宫。一场宫宴已经走进尾声,众臣和女眷相继离场,离宫的路上马车列队而行,少有地有些拥挤。
殿中的叶娴正在和盘子里最后的几个凤爪作斗争。
凤爪已去骨,由特制的酱料腌制了数小时后,放于坛子中蒸至软烂。而后用凉水浸泡,放上冰块使其变得冰凉,又浇上用柠檬、荔枝、果酒、辣椒等物做成的料汁,搅拌均匀。最后再在盘中放上些花朵点缀,酸辣清甜,爽口美味。
元宜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鼻尖香气萦绕,却是半点胃口也没有。殿中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大多是皇子公主还有努力攀高枝的下层官员和少数女眷。
其中就有那林夫人和元清宁。
林夫人正携着自家女儿与一仪容精致的胖妇人聊得火热。林夫人拉着胖夫人的手,嘴巴张张合合,吐豆子一样唠着家长里短。上至家中老人,下至襁褓里的孩子,把其家中有几名适婚的公子了解得十分透彻。
元清宁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按照母亲的吩咐强撑着一副阳光娇俏的笑脸,另一边却是偷偷摸摸地看着依旧坐在席位上的谢钧辞。
谢钧辞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里端着小巧精致的酒杯,在嘴边放着,却并不张口饮下。目光笔直地望着对面,比起先前更显得肆无忌惮。桌子上的食物半点也没动,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排。
元宜自是早就感受到了对面男人坦荡而又灼热的注视,她不想与他有什么意外的眼神交错,索性侧着脑袋望着叶娴吃凤爪。
只是透过凤爪和叶娴的缝隙,她却看见,元清宁望着谢钧辞,纠结而又情感满溢的目光。她心中微微一动,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
郦国使臣正要被宫女们领着前往歇息的寝殿。谢言与冶修冶媖简单交谈一会儿,便也转身告辞。只是谢言并没有直直走向大门,而是脚尖一转,朝另一侧的元清宁的位置上走过去。
冶媖走在最后,随意朝旁边一看,就正好看见谢言的举动。她眉头一皱,猫一样的眸子微微眯起。她脚步一顿,支开了身边的宫女,而后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待着,一眨不眨地望着谢言前去的方向。
元宜自然也是没有错过。她眉头了然地舒展开,随后拍了拍叶娴的后背,好笑地说:“你先慢慢吃着,我一会就回来找你。”
说罢,她看也不看对面,只利落地转身,缓步向元清宁的方向挪过去。
谢钧辞眼中一沉,依旧一言不发地坐在原位,只是手上的酒杯却被捏得几乎变形。他深深地望着元宜的背影,顿了两秒,将杯中的酒仰头喝下。
元清宁正专注地看着谢钧辞。她嫉妒又疑惑地想着为何他总是认真地看着对面的时候,却发现面前一晃,一个人影突然出现,正正好好地挡住了谢钧辞的身体和脸。
她有些气恼地抬起头,刚想开口把这人支开,却在看见男人脸的时候骤然怔住。
谢言面无表情地看着元清宁,手中折扇在空中点了点,展开之后而又迅速合上。他从上到下将元清宁细细看了一遍,又在她用眼线勾勒的眼眸处停留了很久。
之后他面色突然沉了沉,语气不大友好地开口问道:“你就是元家二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