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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陈佳肴,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抬下巴,甚至连一个眼神指引都不需要给,陈佳肴却能感受到一股被审讯的气场。

好像天底下的老师都有这样的能力。

陈佳肴怕他。

这会儿不着急了,便不敢再直看他。

逃避一样收回目光,低垂眼睛时才看到自己的手还握着男人的手。

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肌肤上的凉意。

今晚有风,气温有点低,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

当然会冷。

冷的陈佳肴顷刻间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她把头垂得更低,两手不安搅在一起,获得安全感的同时,掌心莫名其妙涌上来一股滚烫。

十指连心。

这烫灼感攀上她的心尖,然后蔓延至白皙的脸颊和娇嫩的耳垂。

小兔子这下不仅红了眼睛,连脸和脖子也红了。

只可惜周教授并不能体会到这些已经渗透到空气里的微妙的少女心,毕竟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因为羞耻而脸红的学生了。

男女都有。

所以他只是淡淡提醒小姑娘,“说吧。”

至于羞耻自责又或者是愧疚什么的,过会儿处理完正事再出现也不急。

“我……”陈佳肴这会儿确实羞耻自责又愧疚了,她几乎难以启齿,最后很艰难地才说,“月考成绩下来了,我……我考得很差。”

每说一个字,头便垂得更低。

说完头都要埋进自己肚子里去了。

周延礼倒是见怪不怪,在他眼里,高考冲不上重本的,都可以划分到很差的行列里。

“试卷发了吗。”周延礼问。

“发了。”陈佳肴还是低着头。

“拿来我看看。”周延礼说。

哦。

陈佳肴低着头转身,转过身以后,鼻间的空气似乎都流通了很多。

她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原本因为紧张不安而不停扣弄裤边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

坐在她身后沙发上的周延礼哪会看不到她这个变化,但也只是轻描淡写瞥过去一眼,没说什么。

陈佳肴回房拿了试卷又折返,途中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手里的试卷也被攥得越来越紧。

送到周延礼手上的时候,试卷一角已经皱得不能看。

周延礼接过,头都没抬,“考分并不会因为你把试卷弄皱就也变皱,它只会变得更难看。”

陈佳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都不敢看周延礼是怎么陈开自己的试卷的,也不敢看他是在看自己卷头的分数,还是在看她做错了哪些题。

直到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

嗓音依然平淡□□,但是内容却……

“恩,倒是没谦虚。”周延礼说,“是很差。”

陈佳肴:“……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总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毕竟,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周延礼给的。

周延礼大概也不指望她能给他带来别的荣誉或者是帮助,她只是一个学生,可是她连学生最基本的学习能力都不能给他一份最好的答卷。

陈佳肴想着,鼻头猛然一酸,眼泪“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毯上。

她倔强地不肯发出声音,任由眼泪沉默又声势浩大地落下。

周延礼没抬头,也没看到,但他看到了地毯上被眼泪氤湿的痕迹,放在试卷上的手微微一顿,第一次在面对学生眼泪时有了不太平静的反应。

但是当他收回目光时,余光再次瞥到卷头的大红色分数,心里那丝本就微弱的不平静瞬间消失全无。

他收了试卷,抬头。

陈佳肴明明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却敏锐地感受到了男人的目光。

她瞬间不敢落泪,全身僵直,呼吸都不敢大喘。

“我虽然能理解小地方的教学方法也许有些落后……”周延礼想了下,又换了个措辞,“或者别的什么不同,但是同为初中……”

他顿了下,解释说:“这里有初中的题目。不管哪里,教材内容都是一样的。一加一不管用什么方法得出的结果都是二,你这个分数,是不是和标准答案差得有点远?”

陈佳肴能说什么,只能闷着很重的鼻音说“是”。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再次道歉,“对不起。”

三个字落地,眼泪跟着决堤。

小姑娘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周教授却没半点心疼的模样。

他就像万千严肃的教师那样,不,是主任。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面无表情。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现在是学生,过去的十六年和未来的六年或者更久,都会是学生。学生的第一任务就是学习,你做对了题是在成长,做错了题就是在浪费时间。”

周延礼站了起来,他本来就个子高气场足,站起来以后更是居高临下。

压迫力就像平地陡然升起的高山,挡在陈佳肴面前。

他说:“陈佳肴,你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你知道么。”

陈佳肴以为周延礼指的是她的身世和与这广阔大城市的巨大差距。

是了。

她本就跟别人不一样。

小时候在那边跟别人不一样。

长大了以为要回到自己家里了,却还是跟别人不一样。

她为什么总是这样与世界格格不入呢。

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连头都好像跟着晕晕乎乎起来。

大概就是不太清醒了,她居然有胆量抬起头来。

泪眼模糊间,连带着周延礼那张脸和那双眼睛都变得不那么吓人了。

剩下的只是无限距离感。

她本以为……她本以为他对她是不一样的。

她把他的那份不一样小心翼翼藏在心尖上捧着护着,生怕它掉了没了。

如今他却冰冷着声音跟她说:陈佳肴,你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

陈佳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小小一隅避风港轰然倒塌。

这避风港是她偷来的,所以脆弱到根本无需狂风暴雨,只需要审判者轻描淡写一句话,所有安全感便荡然无存。

陈佳肴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很奇怪,小时候被骂野/种的时候没有那么难过,得知亲生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没那么难过,怎么这会儿被一个外人推开就忽然好像疼地站不住了呢。

她手脚有些止不住地抖,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是,我跟别人不一样。”

“从小到大,我都跟所有人不一样。”

陈佳肴眼泪落得更凶,她抬起手背抹了下眼睛,眼泪糊了一片,柔软的眼睫毛也被晕染得一缕一缕。

“所以你不要管我了吧。”

说完陈佳肴转身就要走,她目标直奔大门,离家之意显而易见。

只是她才刚迈开第二步,身后便响起周延礼更加低沉的声音。

“——站住。”

陈佳肴本能停下。

周延礼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动怒是什么时候,他看着小姑娘单薄却挺得很直的后背,心底蔓延起一股微妙且难以察觉的异样。

但是更多的是可笑。

一个都算不上成人的小姑娘,大晚上,想去哪?

他声音比这晚上的天都冷,“你这是准备离家出走吗?”

陈佳肴哪里敢认这是她的家。

她不说话,也不回头。

“还是,你准备食言。”

陈佳肴一怔,没明白这个食言是什么意思。

“那天,你说你不会给我找任何麻烦。”

“怎么,现在是做不到了吗。”

陈佳肴完全怔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这个承诺。

当时他说“从今往后,贾家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而她说不会给他找任何麻烦。

如今过去短短不到一个月,他对她虽然不热切,但却足够尽职尽责。

他明明没有给她许会照顾好她的承诺,却把她照顾得妥帖十分。

而她却连那么一个小小的承诺都没做到。

他有做什么吗?

他不过是说句实话,她却在这里跟他闹脾气。

忽然之间,陈佳肴清醒了。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羞耻和自责。

她自责到都不敢转身正面周延礼,怕从他眼睛里看到失望。

她宁愿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她再次低下头,脖子垂下去,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泛黄的发尾从少女白皙柔软的肌肤滑落。

“对不起。”

眼泪再次决堤。

她觉得自己太无能了。

好像,她能做的,只有不停地道歉。

“明天还要周考吗。”周延礼忽然转了话题。

陈佳肴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一答一,“不用。”

刚结束月考的第一周都不考。

“去洗脸,书房等我。”周延礼说。

陈佳肴愣,“啊?”

“今晚这张试卷不改完,不用睡了。”周延礼说着,率先走向门口。

路过陈佳肴的时候,他停下来,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小姑娘被泪水浸染得通红的眼睛。

他不自知地蹙了蹙眉,说:“我刚刚的意思是——”

“你是我周延礼的人,所以必须要更努力,更优秀。”

字字句句,砸在陈佳肴心头。

她被震地说不出话,只能傻愣着一双眼睛,视线紧跟着周延礼挺拔的身影一步步移动。

直到周延礼消失在门口。

陈佳肴又愣了好几秒,才慢吞吞收回目光,然后一寸一寸把弯软松弛的脖子和脊椎挺得更直。

她是周延礼的人。

她,是周延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