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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拎着鹅脚,倒过来晃了几下,又去拍它的背,一边不满道:“不告而取即为偷,你这鹅怎么毫无品德修养呢,没上过鹅学堂吗……说你呢,还敢吃!”

鹅脖子起伏几下,咕噜咕噜,把整朵花吞下去了。

“死鹅,你欺人太甚。”燕辞舟恼了,扯住鹅耳朵,预备要说教一通,忽觉襟前飘来一阵杳杳葳蕤的淡香,沁人心脾。

“不要动。”齐雨灯不知何时摘来了一枝桃花,正在低眉给他别上。

花色似乎太过于明媚了,有那么一瞬,燕辞舟觉得这一枝灼灼艳烈是扎根在了自己眼底,入目所见,弗论是山风,还是人面,都笼上了一层如烟如幕的绯色,几成幻寐。

齐雨灯原本有一副辽远清峭的眉眼,于高峰上窥日月,不可度量,却在此刻被柔化了,淡去了锋芒。

仿佛挹露桃花下的一场清梦。

他不自禁地屏息,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久久未语。

片刻后,齐雨灯终于停止了拨弄舒卷桃花,拂手道:“君晦,这个送你。”

燕辞舟霁色道:“多谢。虽说看着好像还不错,但是一码归一码,死鹅也太过分了,我要把它带回去,发挥一些烤鹅小诀窍。”

“莫怪它,山杏本来就是准备给你喂鹅的”,齐雨灯看着他,静静地说,“帝京习俗,春日晌午,来此地四面坡,喂鹅食用山杏花,以祈福祛祸。据传,鹅是孤轮族山谷之神戴萨羽诺的主化身,故来此祈福之事,年年蔚然成风。”

“还有这等逸事,难怪每一只鹅都长得圆敦敦、厚实实,颇为重量级,想是被喂多了。”燕辞舟一改神色,啧啧嘉许道。

他远眺望去,果然对面山坡上也有星星点点的人,各自抓着杏花枝,拈一朵,喂大鹅。不由问:“你的那份山杏给它吃了吗?”

齐雨灯真切地怔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随即淡淡摇头:“我不信这种事,求神不如求己。”

“其实我也不信。世中苦海,人神皆各自沉浮,命数所在,消亡以往,亘古如斯,又岂能是任何一位神明所能干预的。”燕辞舟深以为然。

齐雨灯却不赞同道:“总归是你的一份好兆头。”

“……”燕辞舟深感这个话题前后打架,是没法再聊下去了,干脆利落地飞身上树梢,撕下朵花,拍在他掌心,“给你准备妥了,去吧去吧。既然是好兆头,喂一下又不亏。”

齐雨灯默然应允。

然而,那鹅吃饱了山杏花,却蓦地拍翅挣开燕辞舟,跌跌撞撞地向山下狂奔不休。

燕辞舟疾走几步,将鹅再度拎回来,但遭到剧烈反抗,一不留神,又被它跑掉了。不止于此,整个这面山的鹅都开始了赛跑,一时间脚下草地都震了一震,跑到对面,与他隔了一整个湖,方才停下。

他眼尖,一下子看见对面山头,一群鹅愤怒地对他掀翅膀,似乎想要掀起一阵狂风,把他生生刮到湖里去。

燕辞舟张口结舌:“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齐雨灯大抵也从未见过这般群鹅嫌憎的盛景,多审视了两眼,方下结论道:“它们是认出了你的灵魂。”

“因为茗柯君?”燕辞舟犹自惊奇不已,“他犯下过什么对不起鹅的弥天大罪吗?”

齐雨灯简明道:“是。五道十六州所有的鹅,对他恨之入骨。”

“究竟要犯事到什么地步,才能招致「恨之入骨」?”燕辞舟大惊失色,催促道,“快讲,快讲。”

齐雨灯神色淡淡,似日暮寒笼时,静寂无声的一江烟水:“茗柯君从前有「四大风雅事」,流传甚广。即「燃霜叶温酒,拔鹅毫咏雪,摘松子为棋,抱小熊作枕」,其中拔鹅毫咏雪一项,就是指深冬飞雪时,拔下大白鹅长势最好的一簇雪毛,以此作笔赋诗。”

他叙事时语调平和,听着古井无波,饶是如此,也架不住此事的风流荒唐,跃然眼前。

燕辞舟无力地拍了拍额头,已然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请继续。”

齐雨灯又道:“一时间,其中三件事风靡仙洲,模仿者甚众,五道十六州的大鹅小鹅,以致鸡鸭鹰隼,都褪了一层毛。故而,茗柯君在它们之间,着实……不太受欢迎。”

燕辞舟叹息连连:“「不受欢迎」——哥哥你用词真的太客气了,果然还是「恨之入骨」这四个字更为贴切。”

抱头缓了半晌,他陡然发现了一处细节:“你说三件,另外是哪一件风雅事幸免于难了?”

齐雨灯握着花枝,轻叩掌心:“是「抱小熊作枕」。因天下九成九的熊都栖息在千棠川,当时千棠川的掌权者卫枝卿、冉犀,皆与茗柯君相交莫逆,遂提刀上门,威胁他收回最后一条。是以,现今闻名于世的,只有三件风雅事。”

如此生动的事迹,他偏像是在念书,且还有意着重了其中几个人名,悲喜莫测,眼神也深不见底。

燕辞舟也不知该作何感想,略感郁闷地拽了拽衣角,干巴巴道:“原来是这样的吗,哈哈。那我以后绕着鹅们走就是了。两不相干,颇佳,颇佳。”

说着转头同那只灰丑鹅挥挥手,洒脱再见。

回馆驿的路上,齐雨灯衣袂被风掀起,络绎飞散,宁静无言地走在他身边。

燕辞舟踌躇半晌,终是问道:“齐枋,你接下来有什么事要做吗?若非机密要紧事的话,不若捎上我一个,能打还解闷,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听到「无处可去」四字,齐雨灯眉心不知掠过了什么样的复杂感慨,蓦然轻轻丢下一句:“都一样。”

这三个字实在太伤怀,燕辞舟蓦然觉得心尖像被一根针戳刺了一下,泛起阵阵涩然,如同春水澹澹无情,只管送衰草凝碧。

他轻若无声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平芜尽处是春山,过去的悲哀伤逝虽已杂芜丛生,无可转圜,走着走着却总会看到春风锦绣的,不是么?”

齐雨灯淡然说:“嗯。我跟着你。”

“多谢青眼相待”,燕辞舟摒除心绪,合掌道,“虽然我还没有什么计划,但总算有同伴了。”

齐雨灯眼睫簌簌地震了一震,问:“那位药神殿的弟子,与你并非一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