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调似是「虞美人」的末联。”齐雨灯眉睫微扬,沉沉似繁露。
燕辞舟遗憾摇头。
齐雨灯又道:“许是巨灵道一带盛行的曲牌格律。”
“哈哈哈,你猜到明天早上也猜不到——这是我刚才即兴编的”,燕辞舟笑了一阵,陡然轻松快活起来,神采飞扬道,“认识新朋友,尤其是你这样很合眼缘的新朋友,怎么能用外头的陈词滥调来搭配呢?”
齐雨灯搁在阑干处的手不由一滞。
“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就把词补全好了。”燕辞舟来了兴致,叼起笔杆,凝眉沉思,倏然随手扯了一张纸,一蹴而就,挥洒补全了整首词,又在旁边几笔皴点了湖光山色。
齐雨灯在一旁望去,纸面上字与画皆风骨清妍至极,仿佛斜月射波心,转折处翩翩,顿笔间皎皎。他敛眉道:“依我之见,自是极佳了。”
燕辞舟看着也十分满意,却矜持道:“唉,有点手生,马马虎虎罢。”
随即将纸一卷,丢给齐雨灯:“送你了,务必收好。以后要是吃不上饭,记得卖出去换点酒钱,平白无故就不要动它了啊。”
“……”
这话当真是全不客气,桌角作壁上观的金徴羽满心悚然,适时地为小弟捏了把汗,生怕他送礼不成反结仇。
“那是自然。”齐雨灯却答得神色平静,无波无澜。
燕辞舟大为高兴,抚掌道:“你喜欢就好。”
“……”金徴羽看着齐雨灯冷峻如冰的眼角眉梢,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人哪样表现能够得上「喜欢」二字。
他转转头,想把脑子里的浆糊倒出来:“所以这位齐公子,就是郡主所说的傻子……哎小弟你瞅我干嘛?”
“你为何还在这里?”被他的突然出声惊到,燕辞舟惊讶道。
金徴羽先是气得一窒,随即砰然炸开了:“听听,天日昭昭却尽讲鬼话,我可是你最亲密的至交,天上地下,九幽黄泉,什么地方我不能去!”
“最亲密的至交?”燕辞舟嘿然截断他,质疑,“就算胡吹大气不算交赋税,你也不能往死里吹啊!”
“不是我,难道是你那把破剑或喷香的烤鱼吗?”金徴羽大怒,正要以牙还牙地报答他一通,忽而听见帘外一阵喧嚣,有人高声呼喊道:“燕辞舟,出来!”
“郡主,何事?”
燕辞舟探出头,正看见楼下谢前欢打马而过,路过时停了下来,抬手抛给他两样东西:
“这次受你帮助的人家,托我转赠两样谢仪。一是一块能够感知血腥气的薄铁片,第二则要追溯到一位瓷师,就是虽然感染了那个梦,却因为将竹枕及时换成瓷枕,而逃过一劫的那位。他说难题已破,那方功能特异的瓷枕留着也无用,就送给你了。”
言毕,小郡主驻马小憩片刻,眼神扫过酒楼中人,似乎在齐雨灯身上迟滞了一息,微感惊疑。
燕辞舟看了一眼色彩娇艳如塔米克的瓷枕,极力推辞道:“多谢郡主和他们美意。依我之见,委实不必如此客气。”
谢前欢一甩头,后脑数十根辫子上的晶钻齐齐曳动天光,使得她整张脸也璀璨如日华:“哦,燕少侠高风亮节,拒不收礼,本人佩服。只是来之前两家人都说,若你不拿,他们心下难安,恐怕要找你三拜九叩。”
“并非我高风亮节”,燕辞舟无可奈何,直言道,“只是在芥子里放上这样的东西,太损形象,影响我潇潇洒洒闯荡仙洲。”
他这说法,实在是有一种令人牙痒痒的有趣。背后,齐雨灯眉峰微垂,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
谢前欢一噎,撇嘴道:“哪个闲得长蘑菇,没事去翻你的芥子?拿去,我走了!”
不由分说,一骑绝尘,飞扬而去。
“……郡主慢走。”燕辞舟被迫拎着东西,无语了片刻,喃喃道,“我现在就像是下乡帮百姓降妖除魔的热心人,回程时盛情难却,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金徴羽也感叹不已:“是啊,一模一样!冠城果然用料简朴,民风淳厚。”
“我观此物,与小弟很是般配。”燕辞舟施施然把二物抛过去,“送你了,尽管拿去玩!不客气。莫再说我偏心了。”
金徴羽下意识接住,拿到面前定睛一看,登时被此般惨绝人寰的瓷枕配色冲击到了,肝胆俱震,神识碎裂。
好久才缓过来,高叫道:“小弟,快回来啊,谁要这些破烂玩意了,哎!”
燕辞舟早已扯着齐雨灯,施施然走远了。
“哎,你看他那个样子,实在是笑死人了,哈哈哈。”燕辞舟矜持了一阵,越想越觉得好玩,终于倚着一株袅娜翠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齐雨灯默然停下来等他,停在漫山遍野的恣肆春色里,林花碧草,再无他人。
笑了好一阵,燕辞舟总算是要收声了,一抬眼,错愕地发现齐雨灯也十分清浅地扬起了嘴角。他这一笑,眉目间那种落落寡合的遗世感便被抹去了,显得甚为鲜活。
“原来看小弟吃瘪这么有趣的吗?连你也忍不住笑了。”燕辞舟发现这位冷冰冰的新朋友笑得很好看,心念电转,拍板道,“看来以后要多多折腾他才行。”
“不。”齐雨灯淡淡道,语气中有一缕春风在澹荡浮动,“只是觉得,此处也没有第三个人,若我不陪你笑一笑,你会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