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核人员离开后,我仍旧不敢相信最终结果。
金蠡不仅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还帮我和小砚砚规划好了未来三年的生活。
这太不真实了,我想向他求证一下,关于教小砚砚围棋的事,到底只是敷衍审核人员了事,还是出自他的本心。
那时的金蠡刚刚被医生和汤川流合力放上了床,大概是身体移动的幅度过大,牵痛了腿伤,他满额冷汗,气喘吁吁的,偶尔夹杂了三两句抽痛的闷哼。
护士拉开金蠡病号裤的侧腿拉链检查伤势,于是我看到了他的腿伤。
我以为,他只是双脚骨折,却不知道,他的大腿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是金蠡的右腿,膝盖处红肿了一大块,这是最轻的了。
膝盖以上到大腿的肌肉呈坏死的状态,几乎全是紫色,斑斑驳驳的,好几处还缝了大小不一的针线,针脚粗大,像一条条趴伏着的狰狞大蜈蚣,鲜血正从“大蜈蚣”身上汹涌而出,护士堵了一次又一次,还是血流不止,看着触目惊心。
这是我如此真切的体感了死亡的恐怖,头脑一片空白,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反胃的浊气涌上了喉咙,我忍了忍,慌忙奔去了厨房,在洗手池里大吐特吐,将还没消化完的早餐全部吐了出来,吐得整个人都虚脱了。
客厅里看电视的小砚砚不安地跟了过来,抱着我的腿依偎了过来,昂起小脸蛋,欲哭不哭的喊道:“哥哥,哥哥……”
我漱干净了口,抱起了小砚砚,抬眼看到了江淮沼站在厨房门口,眉头微皱,深幽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或许是江淮泽的缘故,我对他有点恨屋及乌。
当然了,江淮沼也不见得有多待见我。
不过他并没怎么为难我,更多的时候,是直接把我当做了空气。
现在也是一样。
江淮沼的前脚刚走,汤川流的后脚就踏进了厨房。
“金先生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汤川流的话是这么说,可身为家庭医生的他压根没有上前查看的意思。
“没事。”我知道他的本性,生硬的回答。
“没事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金先生的静养,”汤川流扮演好了家庭医生的角色之后,又扮演起另一个角色的身份,“这也是金女士的意思。”
他说的“金女士”,自然是金楹了。
我知道金蠡自小父母双亡,是金楹养大他的。
金楹不喜欢我是有缘由的,因为我长得像肖夙宸。
金楹认定,金蠡是被肖夙宸掰弯的,所以一直反对他俩的交往。
每次她和金蠡发生矛盾了,她就埋怨她的丈夫肖鸿益,也埋怨她的婚姻,如果不是她嫁去了肖家,金蠡就不会认识肖夙宸,也就不会喜欢男人。
现在,她大概不知从谁的嘴里得知了我跟金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她不便出手,以免又加深和金蠡的矛盾,于是就让爱财的汤川流做她的视线和代言人,无论如何都不准我靠近金蠡。
不可否认,我从前是很感激金楹的从中作梗的,不然,我也不会以“替身”的身份来到金蠡的身边,还曾用不光彩的胁迫手段获得了那一纸婚书。
可自从小砚砚到了我的身边之后,我渐渐改变想法了。
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可我不愿小砚砚也像我这样活得卑微。
他的身体不像我的这么丑陋,是如此的健康,长得又聪明又可爱,我会尽我的全部,让他的世界充满温暖与自信。
现在金蠡愿意带着小砚砚去往那个让全世界都为之瞩目的棋坛,这是事关小砚砚的锦绣未来,不管怎样我都不准别人来破坏!
即使那个人是金蠡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不行!
我重拾丢掉多年的枪戟,这场战,我势必要拿下!
汤川流见我将小砚砚放到客厅看电视之后,竟然又往金蠡的房间走去,压抑不已的盯着我。
他肯定不会知道,就是他刚才的那一番话,才让我更义无返顾的找金蠡要一个确定的答复。
可当我再次来到了金蠡的面前,刚刚建立起来的杀伐果决的勇气,瞬间分崩离析了。
在金蠡的面前,我的小聪明小伎俩犹如暴露在太阳底下的霜霰,坚持不到一分钟就消散,就只剩下一片赤城。
以前,金蠡是看不上我的这点赤城。
金蠡的腿伤重新包扎好了,正在聆听医生的叮嘱,见了我,朝我扯开一丝笑意,一边招手让我过去,一边问道:“你身体不舒服?”
“你的腿……吓到我了。”我乖乖的走到他的跟前,并如实回答。
不料他听了,竟然十分的高兴,握着我的手,指腹在我的手心里画着圈圈儿,看着我的眼睛里闪烁着飞扬的神采:“你眼睛红了,哭了?心疼了?”
我的确心疼了,而且,刚才呕吐的时候,也的确掉了泪。
我有些恼怒,想挣开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他倒好,全然不在意还没离开的医生和护士,只管用灼灼的眼神盯着我看。
“你还在意我,我很高兴。”金蠡低喃着,抓起我的手,唇瓣轻轻印在了我的手背里。
他的唇干涩,略带枯裂的皮屑,烙印在我手背上的吻一点也不浪漫,可是炽热,滚烫,融化了一直蒙在我心里头浓浓的阴霾。
我的脑海炸开了一片绚丽的焰火,仿佛置身在春光明媚的花海里,看着还被金蠡攥着的手,我才知道刚才并不是幻境,他真真切切的吻了我。
如果上次金蠡醉酒跟我做那事时的吻不算的话,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我。
我曾经趁着他意乱情迷的时候,将我这一生痴迷的爱,和这一生断肠的痛,糅合成了一个吻,炽热地堵上他的唇的时候,却被他狠狠地推开。
他当时用了很大的力,我连连倒退时,脊背重重磕到了办公桌的尖角,痛得我站不直腰,可他只拧着眉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是怎样都不敢相信,他会主动吻我的。
医生和护士微笑着悄然出了门,体贴的替我们关上房门。
我脸上又羞又恼,心里虽然不知道金蠡怎么跟从前的做派全然相反了,可他刚才的话,实在让我十分的委屈,于是为自己辩解道:“我怎么可能会不在意你呢?!”
金蠡永远是我心目中纵横棋盘意气风发的男人,就算病体缠身,敛尽了昔日的睿智与从容,衰弱无依的栖息在小小一方床上,还是我心目中最伟岸的人。
我愿长久陪在他的身边。
只要他肯让我陪伴着,我便不会离开。
可我清楚,金蠡身边的位置,不该属于我。
脑海里闪过了肖夙宸的影子,那个人如此的完美,根本不是我能代替的。
我有自知之明,不自觉的就往后撤退了几步。
金蠡见我突然黯然神伤,还撤离了他的身边,似乎才意识到还没消除我心里的不安与忐忑,于是焦灼地喊道:“戚名……”伸手要拉我,却懊恼的发现够不上。
他突然吟呻了一声,双手发颤地攥着被子,似乎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我大吃一惊,见他额头缀满了豆大的冷汗,脸上的肌肉狰狞地扭曲着,苍白的嘴唇几乎咬出了血,的的确确正忍受着身体巨大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