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柏令仪与冬雪在小厨房忙碌了好一阵子,从里头端出了一碗乌漆墨黑的药,闻着还带着一股子混合的中草药,有点酸和呛。
“你说爹能喝么?”柏令仪总觉得这个补药,她自己都不想喝,但据说这里头还加了点好东西。
冬雪也有点犹豫,她倒不是犹豫药味儿,而是想着当时抓药,拿药的药奴挤眉弄眼的样儿,让她有点心虚,好似这药有点不正经?可冬雪来回闻了好久,都没闻出哪里不正经。
柏令仪只能带着一丝游移的目光,往白岫房中去,白岫在灯光下的剪影倒映在了纱窗上。听到了柏令仪的敲门声,喊了一声进。
见柏令仪端着碗进来,白岫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她。
“爹,这是下午去药店拆的药方。冬雪说是补药。”柏令仪往前头一推,白岫低头瞅了片刻。
“爹,虽然难看,难闻了些,但不是良药苦口嘛?”柏令仪既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白岫。
“行,你向放着,我等会喝,太烫了。”白岫找了个由头,搪塞了过去。
柏令仪颔首点头,乖巧地离开,“爹,你记得喝。”她不死心地叮嘱了一番。
门关上后,白岫沉默地看着药碗。当年父亲藏书颇多,且结交之人多方人士,在太医院中也有一些好友,他幼年身子骨不如堂兄弟那般健硕,父亲便时常与太医多交流,白岫也耳濡目染了不少。
再加上白岫有过目不忘之本领,这贴药里头的药味儿,他虽经年不闻,却也能从中寻出一些回忆。
那时候,还在杨家。祖父还在世,四房还没有分家,父亲早出晚归,母亲身子体弱,常年在卧房中,鲜少出门。
至于他,一贯窝在书房之中,恰当时同辈的堂兄弟们都在读书,除了大堂哥已然考中了举人,其他人都在准备考秀才。他们几个堂兄弟一块读书,都受到了祖父的教导。大堂兄为了考中举人,在外游学,增长见闻。
祖父时常在堂兄弟们面前夸赞他,起初他并不在意,后才发觉堂兄弟们心中多少有几分不喜。
一直到有一日,吏部尚书前来做客,祖父带着他们前去拜见,吏部尚书与祖父同年,为当年的传胪,得知他们正在准备科考,便出题考察一番。
他并没有多加熟虑一番,脱口而出,却得到了吏部尚书的赏识,连连赞其虎父无犬子,便是连祖父也赞叹说他颇有其父之风。
堂兄弟们虽之后也夸赞了他,可再过了两日,他口渴,在学堂中找不到水,却在门口看到一茶壶和一茶杯,里头还有一碗茶水,只是茶水中混了点药。
堂兄的小厮正巧过来,见了,说:“小少爷,这是我们少爷的药膳,补身子用的。”
“没水了?”
“小少爷,厨娘还在烧水,您是要等等还是?”
“你下去吧。”他想着堂兄的药膳,定然没有什么大碍。没成想,喝了之后,浑身不自在,面红耳赤,发热难耐。
他不由得冲了回去,足足一下午都在凉水中泡着。
隔日自是被祖父罚了。
他并没有告状,祖父后得知,找着法子教训了堂兄弟,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间的,他记住了那股味道,也记住了骨肉亲情不过是书中薄薄浅浅的那四个字而已,并没有任何温度和牵绊。
之后,他便躲着他们,祖父偶尔唤了他去书房单独教授,伯父们听闻,不快,提出异议,得知儿子们做的事,羞得无法面对父亲。
可心里头也记恨上了。伯父们在读书时,比不上自己的幼弟便罢了,到了自己儿子辈,依旧比不上幼弟之子,这好似一个魔咒一般,没有解脱。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白岫盯着那碗汤药,最后缓缓地拿起来,浇在了空荡荡的花瓶中。
他心绪多少有些乱了,便熄灯早早就睡了,等着明儿进考场。
第二天,白岫精神奕奕,冬雪和柏令仪都觉得那贴药不错,要不家中常备?这么一想,她们亲自送了白岫去了贡院后,冬雪便去抓药了。
等了一会,空荡荡的手,羞红着脸,飞奔回来。
柏令仪见冬雪难得露出这般情绪,有些惊异,“怎么了这是?”
“姑娘,您别问了!”
冬雪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白岫了。
她进了药店,找了昨儿抓药的药童,那药童一听还要抓那副药,不由得脱口而出,“只听过一夜七郎,却未曾听过连夜七郎。”
“什么是一夜七郎?”
“你这丫鬟自是不懂,不过我觉得,这药太过于霸道,与其让你家老爷多补补,还不如让你家夫人多补补,只怕你家夫人这时候还躺榻上吧?”
“为何要躺榻上?”
“你这傻丫鬟。牛耕田,牛没累坏,田受不住了,其不是得给田加点肥料?”
“你这小药童,说话神神叨叨,你这不是药店,是道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