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龙殿里,晋帝谢邺默默翻阅着手里的文书。
极厚的一叠,文笔犀利地写尽吏部尚书的种种罪行。
良久,他抬起头来,眸光清亮地将长公主看住,问:“阿姐将这东西呈上来,是希望朕如何做呢?”
谢蘅面无表情,字字掷地有声:“身居高位却不谋其职,私授官爵,蒙蔽主上。恳请陛下将章苏淮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许是她语气中的杀伐气太重,博山炉中点着的龙涎香雾忽地轻颤了一下。
谢邺又问她:“吏部尚书是国之要职,阿姐觉得,杀了章苏淮,谁可以顶上?”
谢蘅迎上他一探究竟的目光,不动声色道:“吏部侍郎,杨夕山。”
姐弟两的视线隔空交汇,殿中的香气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剧烈起来。
谢邺缓步走下暖阁,将几本奏折递到谢蘅手中。
“近来朝中有许多折子弹劾长公主居功自傲,插手朝政,朕原本不信……”他顿一顿,无声叹息,“如今,却不得不信。”
若说阿姐最初铲除羽靳遥是被母后胁迫,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在幽州行宫她保举任心继续担任白鹿军主帅的时候,谢邺就注意到:
阿姐变了。
向来闲散的阿姐居然主动插手朝政,先是弹劾祯姐姐勾结北境,后又主动请缨前往东南赈灾,回来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再一次雷厉风行地将章苏淮的罪状甩在他的御案上。
他不明白,阿姐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若换作往日,被人质疑她居功自傲,谢蘅定会笑嘻嘻地谦上一句“那哪成啊”,可今天她没有。
她满心满眼都是青鸩那孩子形容枯槁的模样,恨意使她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她不去接那些折子,反倒将脊背挺得更直,俯视着比她低了半个头的谢邺说:
“陛下日理万机,终有疏漏之处。做臣子的,为陛下找出朝中不忠不义之辈,实是为陛下分忧,也是臣子应尽的义务。”
她这一番话无疑等同于一颗硬钉子,令谢邺伸在半空的手变得无比尴尬。
谢邺攥紧了手中的折子,指尖因用力而泛出白色,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年仅十岁的年轻帝王终于爆发了。
他将折子一把摔在地上,怒极反笑:“分忧?怕不是阿姐看这座江山太大,朕的年纪太小,所以也想要来分一杯羹吧!”
守在门外的胡旋公公听到这句话,惊得心头一跳。
他忙招手唤了名小太监过来,对小太监耳语几句,那小太监便会了意,匆匆离去了。
殿中,谢邺犹如一头困兽来回走了几步,又十分哀怨地将谢蘅看住:
“朕自三岁登基,政务由母后全权代劳。一年前,母后的身子日渐衰弱,祯姐姐又高调涉政,连朕批过的奏章都要拿去过目,美其名曰为朕把关。”
“母后和祯姐姐醉心权术,朕管不了,只能冷眼看着她们种下恶果。可是阿姐,为什么如今连你也……”
谢邺目光笔直而来,犹如一把刀子,剐得谢蘅心头隐隐作痛。
她其实很难对谢邺解释,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样的。
是对凤翎枝原始的渴望与追逐,是罄竹书上蘸满血泪的七十八个姓名,是谢霄不明不白的死因,是宋檀蹉跎多年的岁月,更是此时此刻躺在床上命悬一线的青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