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丹徒子的遗言,其师弟继任为丹毒派新门主,而在这位师弟去世以后,将由灵淮子成为继任门主。
按照常理来说,丹徒子无权选择下下代门主,这极易引起众怒。
但是彼时丹毒派上下,包括长安城的部分毒派,却都没有对灵淮子未来的继任表示任何不满。
在他完成心脏病手术后,一大批门人前往他所在的道观拜访,想要与他交流医术,并且送上问候,道观门口排起了长队。
但是所有来客都被灵淮子的同门师弟婉拒了,理由是:师兄进行了持续整整一天的手术,筋疲力尽,要充分休息。
实际上,灵淮子需要的不光是休息,确切地说,他需要接受治疗。
长达一天的手术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在走出手术房后不久,他就倒在地上,血压血糖均偏低。
同门立刻进行了紧急处理,并且把他送回宅邸好好疗养,故而谢绝任何形式的拜访。
灵淮子就这样一连睡了三天。
在这段时间里,气温回暖,积雪消融,原本银装素裹的大地变得不再平整,肮脏而布满泥泞,人走在上面,鞋子里会嵌进许多乌黑的冰坷垃。
在大雪融化的最初阶段,由于物质熔化需要吸热,故而气温将会陡然降低,而后人们才会感觉到温暖。
而在这气温骤降的早期,由于雪水消解,空气开始变得潮湿起来,泥泞中混杂的各种微生物顺着沟渠流向低地,汇成肮脏的泥汪。
泥汪成为了滋养病原体的巢穴,每到这个世界,便有很多人生病,这还算是较轻的症状。
相比于普通的感冒或者是我们中医所说的上火,病毒还会带来许多更加令医生恼火的病症,比如说二次感染。
这天,舜天时坐在床头,吹凉了粥,把勺子递给母亲,这个操劳的女人抬起头,嘴唇翕动了两下,但是并没有喝到任何东西。
“娘,您再往前坐点儿。”舜天时以为母亲脖子不舒服,所以才没有够着粥勺。
然而令他绝望的一幕出现了,母亲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不慎把他手中的勺子碰掉了,粥溅出来。
母亲露出惶恐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已经瞒不住这样一个事实:由于感染,她的双目已经彻底失明。
舜天时去找灵淮子,可是却被门口的几个同门拦住了:
“不行,大师兄正在修养呢!”
“求求你们了!”舜天时苦着脸,“我娘的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治。”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门人说,“当初是大师兄救了你,给你娘送吃送喝,后来又因为给你娘治病累倒了,现在你却一点也不体谅他!”
旁边那人劝道:“行了行了,也别说得太过。”
“怎么了?我就要说,这人可是劫匪,一朝是劫匪,一辈子都是劫匪。”
听了这话,原本应该极度愤怒的舜天时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他既没有和对方大打出手,也没有破口大骂,当然也没像电视剧里那样嘻嘻哈哈的痴笑呓语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回到自己的家。
那是个曾经为他临时清理出的房子。
舜天时走在路上,他感觉脚底的冰、水和泥巴从鞋缝里渗进来,他看着远方红不啦叽的太阳,感觉自己始终不属于丹门山。
于是他喃喃自语:“我一朝是劫匪,一辈子都是劫匪……”
哪怕我想做个好人,你们也要逼我当个坏人吗?
当他回到家时,母亲已经死了。
在母亲的葬礼上,舜天时忽然萌生出一种愤怒的好奇,他想看看那两个曾经拒绝他请求的门人将会用怎样无比羞愧的表情面对他母亲的灵柩。
然而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来。
实际上,只有几个人参加了这场葬礼,他自己、灵淮子,几个闲人,以及一个因为口才很好,硬被拉来念讣告的人。
“奠舜天时之母,永安薄土一方……”
从那时起,一场持续二十年之久的谋杀开始了。
这场谋杀充满了仪式感,他一开始打算杀害两个羞辱他的门人,后来却将矛头指向了灵淮子,他认为灵淮子没有及时救治自己的母亲,才导致这位可怜的女人死于黑暗之中。
整个计划多次中途放弃或者变更,直到杀人案进行的前一天,舜天时还在脑海中思考自己的杀人仪式。
最终,他决定将整个计划包装成以五行为参照的杀人案,而杀人的目标他也早已选好,恰巧是灵淮子的弟子们。这并非出于巧合,而是多年以来,他认真等待的结果,很多人可能认为这种像刮刮卡一样为了凑齐一套而等待的举动像个白痴,但是舜天时却认为,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最好时机。
为了杀人计划能够成功,舜天时修炼了一系列技术,包括催眠、背后突袭甚至快速挖洞,这项技能并不是靠蛮力习得的,而是跟土行派老孙家学的独门绝技,当然,对方只教给了他一些可以应付了事的皮毛知识。
后来的一段时间,他一直安分守己,稳步学习,装出一副亲切友好的态度,跟所有人都搞好关系。而在灵淮子的几个大弟子中,方小钊和德坤对他尤为信任。
这伪装持续了数年之久,刚入门的时候,方小钊他们还是小孩子,而转眼之间,这群孩子逐渐长大,个子长高了,变得英俊或是玉立。
那是一段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日子,有时舜天时不免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还要等下去,或是在明天早上就开始动手杀人,但是他明白时机未到,最终还是忍耐了复仇的念头。
舜天时和善的伪装,有时候甚至会让他忘却自己五行杀的计划。有时候,他坐在初春解冻的山顶草地上,看着孩子们嬉戏打闹,暖阳升起,从山间吹来阵阵令他思念故乡,回忆过去的微风,他不免沉浸在这种自足的快乐中,一点儿都不去想杀人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