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官斐不知又干什么去了,吃了晚饭还未回来。穆云青白天睡饱了觉,又吃饱了饭,无所事事,正学着用刀刻个木雕玩,窗外忽然刮起大风,转眼间电闪雷鸣,大雨纷纷而下! 一年了,终于下雨了! 穆云青高兴得跑出去,在雨里穿来穿去,也不顾衣服湿了,仰头喝了两口雨水,不禁大笑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她一边大声吟着诗,一边跳着踩水坑,正在自娱自乐,忽然一只手拉住她:“傻了吗?这么大的雨。也不怕被雷劈了!” 穆云青回头看是上官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道:“公子回来了?赶紧进屋吧。”说着忙上前替上官斐打伞。 进了屋,两人互相对望,穆云青不禁轻笑起来。上官斐每次出门前,都把自己整得光鲜无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现在却像只落汤鸡,头发一绺一绺地贴着头皮,衣服紧紧地束在身上,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脚下呢,一双云靴满是泥水。 轻笑过后,穆云青谨记自己为奴仆的本份,一边上前帮上官斐脱衣服一边道:“公子着了凉,先去泡个热水澡。一会儿我去给公子煮碗姜汤,公子喝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相处了这么多天,穆云青也多少摸到些上官斐的脾气,知道这个二世祖就像后世青春期的少年,没事时总爱刺她两句,她不与他顶嘴,他也就消停了。 可说完见没人应,穆云青觉得有些奇怪,一抬眼,上官斐唰地扭开了头。穆云青似看到他脸上有些发红,以为他不知又犯了什么病,便没多想,把他推到内室:“热水我早就备好了,公子多泡会儿,那样不会得病。” 上官斐泡澡的时候,穆云青忙到屏风后换衣服。刚才只顾高兴,自己浑身也湿透了。 等穆云青收拾好自己,煮了碗姜汤端给上官斐,上官斐却已洗完澡,躲在被子里闷声道:“不用管我!” 穆云青听上官斐鼻子有些堵,本着自己为仆的本份,上前道:“公子,你伤风了。先喝了姜汤再睡,不然着凉了可不好。” 被子下面的人忽地坐起身,端过穆云青手里的碗,咕咚两下喝完了里面的姜汤,把碗重重一搁,也不看面前的人一眼,又钻进被窝里去了。 穆云青笑道:“公子好生歇着,小的先下去了。” 这一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穆云青心里高兴,想着多少人会因为这场雨不再流离失所,秦氏的病也会好得更快些,怎么睡也睡不着,便坐起身靠在榻上听外面的雨。 雨声哗啦啦地打在窗前的树叶上,虽然不时有雷电闪过,穆云青却觉得再也没有这么好的雨夜了。她忽然想起上官斐这几日半夜要喝水的习惯,忙倒了杯水送到里间的床榻边。 把水杯放好,穆云青转身要走,忽然一道闪电,照亮了床榻。床榻上竟然空空如也。上官斐哪儿去了? 穆云青觉得奇怪,摸着火石正要点灯,一个声音闷着传来:“别点灯!” 话还未说完,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只听“呀”一声,一个圆球滚到了脚边。 原来这小子怕打雷。 穆云青弯下身,正要安慰两句,圆球忽又滚到了角落里。 穆云青知道这个年龄的少年自尊心最强,最怕别人笑话,便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看来我是在梦游。睡去了。” 脚还没迈出去,双腿被两只手臂抱住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别走!” 穆云青只好蹲下身,口气和蔼无比,像是在哄小孩:“公子,地上凉,先上床上去。我不走,会一直陪着你。” 上官斐爬上床,又低声道:“你……也上来!” 穆云青脱下鞋子,从善如流,坐到榻边:“公子睡吧。小的白天睡多了,现在不困。” 话刚说完,又一道闪电,夹着阵阵惊雷。窗户被大风吹得呼啦啦乱响。穆云青还未有什么反应,身子就被一个人抱住了。 穆云青虽然自忖是个大姐姐,心理年龄二十多岁了,但她这十四岁的瘦身板怎么也比不过吃得饱、穿得暖、发育良好的少年。身子完全被一个发热体圈住。穆云青有些不自在,想把人推开,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在浑身发抖,想想那袋金叶子,便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少年才松开手,低声道:“别告诉他人。” “小的明白。”穆云青道,“公子还害怕吗?” “你为什么不怕?”上官斐不答反问道。 穆云青向来胆子大,上大学时又学的是理科,青蛙、小白鼠不知解剖了多少只,况且这种后人已分析清楚的物理现象,有什么可怕的?但想到这个平时傲骄的少年忽然吓成这样,说不定是受过什么刺激,便道:“听我娘说,做了坏事才会遭雷劈。小的又没做过什么坏事,有什么可怕的?”说到这儿,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公子不会做过什么坏事吧?” “没有!”少年大声道。 “那公子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哼。”少年低叱一声,“本公子要睡了,你走吧。” 穆云青想少年是不是恼羞成怒了,自己一把年纪用不着和他计较,便道:“公子,小的不困,你睡吧。” 上官斐躺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侧对着穆云青,躺到了里侧。 第二日醒来,穆云青看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吓了一跳,抬眼看到上官斐一身清爽,早已梳洗停当,不好意思道:“小的又睡过了。” 上官斐难得的没有刺穆云青两句,只是大概因为昨日的事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看穆云青,低声道:“今日我们就要走。你……要是想看你母亲,看了后快些回来。” “走?我们去哪儿?”二人虽然相处了七八日,但一来上官斐独行侠一般,出门从不带穆云青,二来他的身份,广济寺里的僧人和小沙弥也不知道,所以穆云青到现在对上官斐的身份并不清楚,只知道他姓上官,不知是哪个贵人家的上官。 “先去洛阳,然后回长安。”上官斐淡淡说道,便走了出去。 穆云青一骨碌爬起,也顾不得吃饭,回去交待了秦氏和张氏一番,赶回广济寺,发现上官斐牵着他那匹拉风的大马,正在门口等她。 见她回来,上官斐打马一溜烟跑了出去。跑了一阵,上官斐意识到不妥,赶紧打马回转,发现穆云青正站在广济寺的门口,与寺院里伺候过自己的小沙弥聊得正开心。眉毛弯弯的,嘴角翘起,不再是刚见时面黄饥瘦的模样,脸色白皙红润,一双大眼睛更黑更亮。 上官斐仅有的一丝愧疚一下子一消而散,看着那越来越相似的眉眼,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厌弃。他懒得说话,只轻轻挥了一下马鞭。 “公子!”穆云青忙与小沙弥道别,看到上官斐,满面堆笑地跑上来,好像刚才上官斐忘了她也毫不介意,“刚才你跑得太快了,我都跟不上!” 说实话,要不是小沙弥,穆云青都想偷溜掉了。一个把自己忘掉的主人,将来会有什么前途? 上官斐冷冷看了穆云青一眼,喝道:“跟上!”便打马跑了。 穆云青在后面冲着远去的背影恨恨地挥舞了两下拳头,只好悲催地跑步跟上。于是,刚下过大雨的街上,行人疑惑地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奋力奔跑。前面骑着一匹骠肥体壮大马的人时不时歇一下,等等那个气喘吁吁的身影。 终于,跑出了城门,穆云青扶着官道边的一棵树,冲不远处的人喊道:“公子,你要是对小的有气,提前说出来。你这样整小的,只怕没到洛阳,小的命就没了。” 见那人不吭声,穆云青也懒得理他,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喘气。好不容易吃了几天饱饭,现在忽然来了场三千米冲刺,这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 不知过了多久,穆云青抬头见上官斐骑着马来到自己跟前。 唉,这少年不知为何又闹什么别扭。早起还好好的,还好心的让自己回去看家人,现在却像六月天一下子下起雨来。穆云青正想这人会不会因此把自己丢到这里,眼前伸出一只手来。 穆云青认命地爬起来,刚被那只手拉到马上,身前的人一挥马鞭,大马一声嘶叫,一骑绝尘而去。 穆云青吓得赶紧抱住身前的人。 跑了一阵,马的速度慢下来。身前不知为何闹别扭的少年终于开了口,声音像是刚在冰窑里浸过:“别抱我!” 穆云青一听,受了半天的气也火了,她跳下马来,道:“公子,你既然不喜欢我,咱们就好聚好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那一袋金叶子,你说个地方,将来等我挣到了钱,就去还你!” 马上的人不吱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马下的人。 微风吹过,带着雨后的清新,穆云青正准备离开,马上的人开口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