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身的步骤也不繁琐,先摘下帽子,再解开衣襟,最后将鞋子脱掉。一系列步骤下来,还是让一些意图舞弊的人不敢轻易作案。 等到了小屋,衙役在查完叶秋花身后,让她领个木牌进去,按木牌号找到她去的位子,木牌号也还挺吉利,恰好是她生辰。 “真是个小娃子,八岁也并不大,怎么也来挤这考试?”衙役见她虽不矮,到底在众多十几岁考生中,还是颇为显眼。 叶秋花微微一笑,“考的好玩,只是进门前,发现男考生比女考生似乎多一倍不止,惯例如此吗?” “这有什么稀奇。”衙役见她对这个感兴趣,随口一答,已开始检查下一位考生,“不过难啊,你还是多学几年,估摸着这一次县试师爷女儿是女考生中最有希望的”。 “你是说李滨水,李小姐?”话语不太相信。 “滨水小姐才能是你质疑的?”衙役语气果然很不客气,懒得细说。 叶秋花也不在意,“李小姐当日在花灯节上才华横溢,确也是不能质疑的。” 那衙役见叶秋花不太服样子,又好笑又有点恼意,“那是自然,就算是被师爷夸的那个谢府丫头,也比不了滨水半分,何况是你?” 衙役说完,又冷冷望她一眼,这个装扮的颇为正式,但还是止不住那股小家子气的小娃。。 就那么一瞬间,叶秋花如芒刺在背,脸色立马冷淡,再未说半句,而是走出小屋,一步步踏进考场。 起于微末,身似浮萍,从来都是这般被人看待,似乎也不必介怀。 这一去的尽头,才是她的归处。 那里是鲤鱼跃龙门的起点,是飞上枝头的试飞,更是万千寒门学子日夜勤学的考验场。 口舌之快,又有何益?将心情全然放在此处,真是糟蹋,叶秋花望着考场上诸多考生与她一同在此奋战,心思澎湃。 与现代考试一人一桌一椅不同,古代科举考试里每个人是在极狭小的屋子里考试,除却可以用来写字的桌子,就只有可半躺的地方。在这个狭小的让人走动不得地方,考试时间也极漫长。 县试的第一场叫做正场,四书题五经题各一道,试帖诗一首。字数上面也很有讲究,完全是模板式应试,并不是提倡的洋洋洒洒,下笔千言。 而科举题答法最为推崇八股文,也是当下考科举最常用的写法,相传来自乞丐皇帝,至于乞丐皇帝其他传说,在花灯节时,夫子曾给秋花提起过。 “那皇帝从民间而来,家徒四壁终握万里河山,最是懂人心诡谲,连这八股文也是大有用意的。”当日夫子话语又响在她耳旁,叶秋花握紧毛笔的手也紧许多。 现在叶秋花正将该试卷先后翻阅看这试卷上题目,如夫子今早时所言,县试是基础考试,在难度上并没有太大。 第一道题出自《大学》,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 叶秋花微微蹙眉,此句并非什么偏句怪词,意思很简单,且是很寻常的一个摘句,知县将此作为第一题莫非有什么玄机? 叶秋花抬头向正襟危坐的知县望去,余光发现其余考生已提笔刷刷写去,更让她有些犯难,四处还有衙役用牌灯巡视考场,气氛越发庄重。 考试这种事,有时候不是在写答案,而是在与出题者互博,揣摩出题者意图,写起来才会紧扣主题。第一道题就真的这么简单吗? 此句拆开来解释,就是想要治理国家必定会管理家庭,如果不能管好自己家却能教其他人,这样的人是没有的。 初看来,似乎是治国齐家的话语,但是倒过来看,会发现暗藏玄机,治国大才与琐碎小事相结合,层层推进,讲求以点代面,该将家中的利益得失平衡到国家这个层面上。 其深意应是在探寻人才的品行素养,若人能将小家和睦,才能将“大家”治理得当。 叶秋花瞬间思路如泉涌,找到这个突破口,起笔就是:治人者必先自治,责人者必先自责,成人者必须自成,此句出自钱琦《钱公良测语·规世》,写于此处为破题。 八股文格式严谨,讲究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破题需要将题目的题意分析清楚,自拟角度阐述全文的内容,一方面简单到只要两句话,另一方面要做到画龙点睛的妙处,往往能让人抓破脑皮,想这一句。 叶秋花立马落笔,将此句写在放下来的素纸,也不多想,尽数将其后的内容,一气呵成。因为夫子特地吩咐过题目和抬头字需用楷书,所以素纸上其他字仍是依她喜好,字体行书。写完后,又仔细用正楷誊抄到卷面上。 第二道题则是五经题,还是最难的五经之首《周易》。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叶秋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知县大人出题可以说是不按常理出牌,县试考周易的情况可不多。因她不信鬼神,这样玄之又玄的经书,都没怎么细细揣摩,想不到初次考试就直捏到她的弱处。 只是,怎么能折戟于此处? 她开始回想当日课上夫子如何评价此书,“《周易》其实是《易经》三本书之一,另外两本已经失传,这《易经》因为诸多不可考证,作者出处还在争议,当下依旧将此书看做是更三圣,世历三古的奇书,其中说的三圣,即伏羲,文王和孔子。” 也就是说这本书本身也是多灾多难,非一蹴而就的作品。 念及此,叶秋花又将这句话细细审视,指的是龙或腾跃上进,或退处在渊,审时度势,这样就不会有灾难。那这就好办了,叶秋花喜上眉梢,写下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此句出自于《晏子春秋·霸业因时而生》,现在用作破题再妙不过。 不一会儿,四书五经各一题都答完,再往下看,就是试帖诗,就四个字,苍茫大雪。 试帖诗讲究的推敲,一般会是一句诗词或某个典故,讲求答题者能够尽数将此句特色写尽。前面两道大题比作正餐的话,此题算是饭后茶。 不为时人重视,但平时充当文人雅客时,这样的类似试帖诗活动可不会少,比如踏花归去马蹄香此句也曾当做画者题目,不明诗理的人要么画少年郎骑着白马走在花丛中,要么将白马画的精细,尤其是它的蹄子等等,丝毫未尽诗理,唯有一人画的马蹄下,几只蝴蝶追逐着马蹄翩翩起舞,而这与试帖诗考点不谋而合。 如何用五言赋诗将苍茫大雪写尽而不落俗套?这是个问题,叶秋花开始搜寻记忆中与雪相关的诗句。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这句应写的是雪大,眼前苍茫大雪是何等辽阔之景,不符。 关河三尺雪,何处是天山。这句应写的是雪厚,而且写的已经不止是景,而是情景交融,更是不符。 …… 苍茫大雪,苍茫大雪……叶秋花脑洞里不断念叨这句诗,叶秋花思绪也飞到故乡里,故乡寒冬时节,雪花飞舞,她冻的通红手指依然忍不住去接,在一望无际雪埋腿厚田野上堆雪人,而那辽阔雪景不正是苍茫大雪吗? 眼前没有雪景,心中是活灵活现的场景。 一时兴起,叶秋花用当时民间传唱最多的徘谐体诗写就一首诗,也就是打油诗。 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笼。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此诗二十字未有一字带雪,然而句句皆是雪景,既有远景江雪笼统,也有近景井雪黝黑,连带着蹦跳的狗身上雪未除尽,历历在目,真是一场苍茫大雪。 言语平实无华,胜在精准取点,这诗不知比平常无病呻吟的诗句,好几个档次。 尽管县试中,考卷试帖诗这一处并没有多少人重视,纵然作的再好,也不是加分项,但是叶秋花依然认真思索,将这题答完。 叶秋花答题答的很认真,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其中有一处目光来自张一远。 叶秋花与张一远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一次是花灯节里,叶秋花帮衬夫子,一次是谢枫嘲他后,叶秋花扮鬼脸。 此时的张一远轻车熟路早将试卷答完,等着放排,不经意间注意到叶秋花在他视线可及范围内。 “我们四人自小将四书五经等书熟读,考这县试没那么难,她不过数月时间,也不知考的如何?”张一远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又想起她牙尖嘴利的场景,摇摇头,“我怎么突然担忧起这件事,还是等下考完,去李滨水那里讨个喜再说。” 张一远心中念叨的放排,就是在天黑前,考场会分批次让交了卷子的考生通过辕门离开考场。 一般考生不肯轻易露却的,多迟迟留在最后一次放排才离开,纵使落榜,也慰藉自己尽力,若是上榜,则也可当是放□□。 见叶秋花还在用毛笔仔细誊试卷,张一远收回目光, “看这情形,叶秋花定是离的晚那一批。” 先还是看下试卷吧,张一远开始低头看回试卷,等初开的辕门关起时,张一远恰好抬头看到叶秋花等四人,已随着第一批人离开考场,脸色大变。 我竟然……错估了那个小丫头实力,张一远内心惊诧。 “秋花,这次继续去上次那家客栈,我们俩打打牙祭。”谢枫看见叶秋花也在这一行放排人里,径直走过来。 叶秋花刚好肚子饿的慌,大早上带去的吃食还是不够的,而且谢枫特地让厨房做的很清淡,更是大打折扣。 一张颜笑如花的面容向他望來,“乐意之至。”明明是淡青色衣衫,却被此人更反衬的面目如画。 谢枫来不及细想其他,下次他也去试一试这款淡青色布料,裁剪成衣。 “那你记得跟来。”谢枫已走上前头,衣袂带风,有细密响动,内心也在挣扎,明明最想说出口的是县试考的如何,当下还是先关心本人最为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