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走到离这棵郁郁苍苍的柏树十丈远的地方,合掌,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起身时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姬昔伊,愿尽毕生之力,全我一统天下之霸业!若有人在我危难时,助我一臂之力,我定当不负其恩。若其有求,我亦定当竭尽所能相助!”
在姬昔伊说完这段话后,风突然大了起来,刮得柏树的枝干掀起“哗哗”的笑声。
姬昔伊也露出了进入秦国境内后第一个真诚的笑容。
琅鸟边喝水边嚼面饼,她注意到紫珠突然放下手中的水囊,脸上出现一种堪称肃然的神情。
“怎么了?”
“琅,我问你件事。”紫珠突然道,“周赧王⑤驾崩后,秦王可曾给他留有后人?”
“据说没有。”
“到底有没有?”
“呃,其实……他有个重孙子没死,本来是要带着媳妇逃到梁城⑥的,不知怎么搞的,后来却跑去寿春了——这也是我听我娘说的,娘说,那个男人带着他的妻子隐姓埋名住在山下,过了几年好日子。第四年的时候,他上山砍樵,跌落山崖死了。他的妻在来年秋天生了个女婴,也撒手人寰。哎,一个女婴谁在乎?命薄如纸。据说她死的当晚,住的房子便起了大火,秋天天气干燥,着火很正常,众人扑灭火,所有东西化为焦炭,还是咱们大王知道了给发的丧呢。”
“照这么说,这个遗孤是出生在周赧王死后的第五年的秋天?”
“当然。”
“那位孙媳怀孕的时候,靠什么度日?”
“不知,不过过得是不错的。也没见她轻贱自己,估计是有人供养着——到底是王室后代,与我们不同。”
紫珠微微颔首。
据她所知,宫里人说闲话时讲过,昔伊公主很小的时候生过一场重病,那时候公主还没取昔伊这个名字呢。公主的母亲为日渐消瘦的公主差点哭瞎眼睛。好不容易公主的病好了,大王对公主更关心了,还赐了名字——这可是少有的待遇。公主的母亲对公主的态度却变得完全不同,不是冷脸加冷言冷语,就是不闻不问。公主也变得寡言少语。大王为照顾公主的心情,让她和她的兄弟们在一起学习。
虽是悄悄的,但也足够凸显昔伊公主恩宠之盛。
如果不是昔伊公主被派来作为秦楚联姻的重要棋子,恐怕她的这份恩宠会持续到她死为止。世间之事,谁又说得准呢?
紫珠翘翘嘴角,公主在襁褓中生重病的时候,正是周赧王死后的第五年的秋天。她觉得自己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而且,这个秘密,昔伊自己,是知道的。
会是大王告诉她的吗?不,昔伊那样聪明,肯定是她自己猜到的,所以才会有之前她的那番誓言。
想到自己跟随的是周天子的后人,还是位想推翻列国、成全霸业的后人,紫珠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更别提这位后人竟还有吞服秦国这个虎狼之国的野心了!
而且……跟嬴政的两次较量,昔伊都赢了。第一次,嬴政派人截杀送嫁队伍,没杀得了她。第二次,她从嬴政手里溜走,还保护她们两个侍女,让三人现在也没被对方找到。
不,确切来说,她不但赢了现在的嬴政,在更早的时候,她便赢了昭襄王,赢了傲慢的秦国!昭襄王以为自己让周赧王受辱自尽,便是灭了周王朝的香火,未曾料还有个遗孤!这个遗孤好好地活下来了,而且,来到了这个曾经让她的祖先受尽耻辱的地方!就算她是位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她的身份,比所有列国的王室都要名正言顺!
因为,这个遗孤、这位公主——姬昔伊便是周王朝的希望!不,便是天下的希望!
紫珠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她感觉自己的面颊都在燃烧。
干!他娘的!
紫珠狠狠咬了口面饼,全然不在意琅鸟看她怪异的眼神。
苍翠的柏树在风中吟哦起诗歌,姬昔伊迎着风,衣袖吹得鼓胀起来,她却笑着,轻轻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⑦”
紫珠微笑着接道:“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戈戟,与子偕作!⑦”
琅鸟觉得紫珠简直头脑有毛病,唱秦国的歌干什么?高兴得敌我不分了?昔伊……咳,算了。她俩都唱了,自己不唱不行,她清了清嗓子,轻轻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⑦”
三人的声音汇在一处:“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⑦”
柏树摇曳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