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回 身份(1 / 2)秦风首页

逃跑并不如紫珠想的那般容易。她的腿上绑着大部分行李,又走了一夜的路,至清晨时,她的后背和大腿已浸满汗水,小腿和脚面上打满露珠。阳光一晒,衣服前后是一片连一片白花花的盐斑。紫珠心中明了,却不敢脱下衣服,依旧执拗地向前挪步。

“歇一歇吧。”姬昔伊突然开口。

“昔伊,我们慢些会被那帮人捉住的。”琅鸟出声提醒。

“他们要在这里捉我们很难。”姬昔伊指了指面前一人高的草,蚊虫在她们眼前四处飞舞嗡鸣。

是的,她们没有按照紫珠原先的想法走子午道。出了溷藩后的那片小林,他们循着子午道的方向在林野间穿梭,紫珠带路,姬昔伊紧随紫珠后,琅鸟断后。这样的好处是秦国军队很难找到她们仨——光是在一人高的草丛间捉人就十分令人头疼。坏处也很明显,如果她们不尽快找到水源和食物补给,在秦国军队找到她们之前,她们自己倒先死在这片林野间。

“他们有马。”紫珠辩驳。

“我们人矮。”昔伊笑对。

紫珠觉得摊上这样一个冷静过了头的主子是她最大的不幸,但从另一方面说,也是最大的幸运。

主仆三人拨开层层草丛,带头的紫珠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柏树,她的角度只能看见柏树郁郁苍苍的树冠:“我们就到那里歇息会子吧。”

其余两人没有意见。她们吭哧吭哧地趟过草的河流,临近柏树遒劲的暴露在地表的根须的时候,姬昔伊却转过头,眺望向来时的路。

她目光越过那青色的抹去白雾的山峰,远处的人家,又渐渐将视野收束于那一浪高过一浪的草的汪洋。她足足眺望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琅鸟好奇地开口问她怎么看出秦王身份的,她才背着手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装束,晚食①。”

姬昔伊轻轻吐出云雾般的四字。

紫珠又大口往嘴里倒了些水,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放下水囊时,脸上全是了然。琅鸟却有些似懂非懂:“装束我是明白,那个郑文他的部下和路过的巡视的秦国兵士穿得差不多,铠甲都是亮晶晶的,他们都听那个郑文的号令。不过,这也说不定是秦国的哪个官员呀?至于晚食……”

“铜觯(zhi四声)②和铜盉(he二声)③。”紫珠出言提醒。

琅鸟一下明白过来,一敲脑门儿:“是了!我怎么给忘了!觯是尊者才能用的酒杯,尊者用觯,卑者用角④。而盉是用水调酒的器具,不能喝酒又不得不喝的时候才用这个,因为大多时候用不着,让我给忘了——我说怎么长得跟壶挺像,就是胖了好多,还小些,哈哈。”

她还没笑完,便得到紫珠一记冷瞪。

“我说错了?”琅鸟哼了声,回道。

“隔墙有耳。”

紫珠将脱下的外衣绑在腿上,头也不抬。

“不过从这两点就能推断出那人的身份?我不信。”琅鸟歪着头问。

“排除掉多余的,剩下那个,再怎么否定也是事实。”

姬昔伊找了条干净的根须坐下,掸了掸身上的飞虫:“年轻人再怎么打扮,眼神和壮年、暮年的人是完全不同的——那郑文就是个极好的例子。他留了八字胡,眼神却充满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又带着一帮精锐兵士从咸阳城的方向往渭水河来,这范围便缩小许多。再后来,他让人送晚食来时,便暴露了身份。秦国贵族中,哪个有胆子用雕着四条龙的觯还敢随意借给别人用不怕找他麻烦的?除了那位,不会有别人。”

“对,昔伊你说得对。”琅鸟称叹,“你这样聪慧,怪不得楚……我是说你爹欢喜你了。”

姬昔伊掀了掀嘴角,没有作答。

起风了。她的命运就像这风一般,捉摸不定,却——牢牢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她猛地抬手,在空中狠狠一攥,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片锐尖如戟的柏树叶。

传说当年羌尚寻得一个聚宝盆,埋于满地荒凉的桥山上,为了好记,他在埋宝处栽种一棵柏树。之后,他便去海外寻仙了。后来,他听闻黄帝于世有功,受百姓爱戴,便想将聚宝盆献给他。未曾料,他再去桥山,却发现满山都长满密密匝匝的柏树,竟不知哪一棵是他曾经的种下的,也就失去了聚宝盆的下落,因此,他只好带一棵柏树苗去跟黄帝领罪,并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黄帝听完,便与赶来送他的桥国人确认此事的真假,他得到了令他惊讶的答案——羌尚所言不虚。他十分高兴,接过羌尚手中的柏树苗,种在桥山下。他不但免去羌尚的罪过,还要奖赏他献宝有功:满山的柏树,便是他进献的宝物。羌尚听完,却不受而去。

那棵黄帝栽种下的柏树苗,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轩辕手植柏。也因为这棵柏树,让更多人相信,黄帝此人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他是华夏部落的首领,也是“人文初祖。”

姬昔伊攥紧手中的柏树叶,我能种下属于我的手植柏吗?能让它长成参天巨树吗?

我能。

苍天让我来到这个国度,让我逃离嬴政的追杀,识破秦王嬴政的身份,从他层层把守下逃脱。这样的人中龙凤我都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峙并取得成功——而这并不是靠着楚国公主的身份完成的,是我凭自己的头脑办成的,那么,扭转乾坤,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姬昔伊闭上眼睛,她感受到清风温柔地舔舐过她的掌心,带走了那片孤傲的柏树叶。再睁开眼时,她眼里燃烧起亮如晨星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