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祈臻梦醒了。 六点一十的闹钟一响,他就醒了。只是,梦醒之后,他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有些茫然自己身处何方。 看着周围的陈设,浅蓝暖黄的色调,是浮沉居。 杨祁臻还是有些迷茫。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接连两次梦到那个叫芃芃的“人”,还有,梦里面,出现了两个白茶,一个有朱砂痣,一个没有朱砂痣,就好像…… 白茶入世与出世之间有无朱砂痣的区别一样。 梦境是根据现实而来的。杨祁臻一直都相信这一点。他觉着他昨晚之所以做了这个梦,是因为他还是无法接受入世后的白茶与出世后的白茶的区别。 给了自己一个合理解释,杨祁臻轻松不少。于是,下床去洗漱沐浴。出来时,大脑传来一阵刺痛,差点让他站立不稳。 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袋舒缓不少后才去衣帽间换衣服。 最近大脑时常刺痛,之前还出现了昏厥的情况。 杨祁臻回想起近况,觉着他真有必要再去林老那里做一次检查了。 只是,白茶受伤,还未痊愈,他此刻离开,未免不妥。 早膳只他一个人在浣花阁用。原因无他,白少絮有孕在身,杜白昨晚陪酒醉了,而白竞轩和白景轩昨晚则被崔老爷子拉去喝酒了,宿醉。听说,就连华灼也没有幸免。当然,崔庭生就更不必说了,直接被白氏族人灌得酩酊大醉。 用了早膳,他去了一尘居。 一尘居是客院,里面住着陆北辰。 他进去时,陆叔正出来。陆叔见到他,习惯性的招呼他过去,片刻后又歉然笑道:“看我,人老了,习惯也不好改了。” “没事。像以前那样称呼就好。我也习惯了。”杨祁臻笑了笑,“卫浅呢?” “家主在后院喝酒呢。我这把老骨头是劝不过来喽。”陆叔无奈笑道,“我们下午就要回去了。你呢?” “过几天再走。” “那位受伤,你的确应该晚几天再走。”陆叔沉思片刻后说,“快进去吧。家主刚才还说你今天可能要来找他呢。” 杨祁臻进了后院,正好看到陆北辰在凉亭内有一杯没一杯的自斟自饮。 见他来,陆北辰笑道:“我就猜到你会来。” “总得来送送你。” 陆北辰失笑,给他倒了一杯酒,“几天不见,你也和我讲客套话了。” 杨祁臻举杯喝完,坐下,把杯口扣桌,意思再明显不过——不再喝了,“这段时间头痛。” “老毛病又犯了?”陆北辰笑笑,也没打算喝下去了,把酒壶放一边,又提着茶壶斟茶。 杨祁臻点头,“我打算过几天就回重庆。” “去找林老教授?”陆北辰把斟好的绿茶递给他。 杨祁臻挑眉,接过,微微抿了一口。 啧,好好的绿茶,被他糟蹋了。 “你入白家,各个世家都在梳理你的人际关系网。我们也重新梳理了一遍。”不介意杨祁臻略显嫌弃的表情,陆北辰又给自己斟了一盏,“我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嗯?” “少容幼年时常头痛,而你不也是有头痛的后遗症?白家人极有可能把你当成少容的同类了。” 陆北辰的解释很不靠谱,然,杨祁臻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矛盾如白家,这个理由还真极有可能是白家选择他的原因。 “没想到你还真信了。”陆北辰本想喝茶的,但见到杨祁臻信以为真的表情,瞬间就把自己笑呛了,连咳了好几声,“这只是我的无聊猜测,说出来与你玩笑罢了。” 杨祁臻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不开玩笑的。”所以我才信了! “人总是要变的。”不知想到什么,陆北辰的笑容有所收敛,微微抿了一口茶,不像那次白忘琦泡的味道,于是微不可查的拧了拧眉,“总不能一层不变吧?多少改变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嗯?想开了?” “什么想不想开的。只是昨晚晚宴和阿琦坐在一起,突然发觉这样相处……还是很不错的。” 杨祁臻听了,心下五味杂陈,既替他感到可怜可惜,又莫名的油然而生出同病相怜的情绪,情绪顿时消沉大半,“等我和白茶大婚,你还要再等两年。” “我以为你和少容会在年末或者年初完婚。”陆北辰稍有惊讶,随后又恢复了平静,“不过,两年,也无妨。” 见杨祁臻微有疑惑,陆北辰又道:“历代白氏子弟都是先成家再立业。这代嫡系子孙中,有白少絮再前,白竞轩和白景轩才被允许先立业再成家。但少容是白氏女,亦是家主。我以为白氏族老会那边对少容的要求和对白少絮的是一样的。 不过这样也好。两年时间,足够你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你也知道,在白家,哪怕你已经被记入族谱,但只要你没有正式和少容完婚,都只能算半个白家人,都还有权利退出白家。” “你应该还有事要和我说吧。”杨祁臻笑道。 “是有一件事。”陆北辰难得犹豫,“在梳理你的人际关系时,我们发觉,林老的身份似乎不简单。但内不涉外,我不便再查下去。” “嗯?”杨祁臻沉吟,偏头回想这几年与林老的相处。想要害他的话,早就害了吧? 不,想起之前陆北辰向他提及的白茶的病,杨祁臻惊讶,“你在怀疑林老是白家人,白家早就关注了我?” 陆北辰点头,“如果真是这样,你入白家,我不可惜。” 杨祁臻眨眼,又眨眨眼,“这茶泡得不好。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你也只有六安瓜片泡得好。”陆北辰笑了笑,随即揶揄他道:“说来也巧,少容最爱喝六安瓜片。对了,你不是还会烧菜吗?拴住一个女人就得先拴住她的胃,不是吗?” 瞧他这模样,哪是不高兴,分明是高兴极了。 陆北辰好笑。和他一样口是心非啊。他还这么小,怎么能不多帮点? 出一尘居时,杨祁臻看了看时间,十点三十,正好是崔老爷子和华老爷子回去的时间。 白家有个很奇怪的规矩,历来不送人,只迎人。他们认为,送别不吉利,欢迎添喜庆。这点与杨家不送人的习惯不谋而合。正因如此,杨祁臻才会去一尘居送别陆北辰。 十点三十二分,杨祁臻相继收到华灼和杨祁远发来的消息。华灼说:“我和崔美人儿回北京了。”杨祁远则说:“我回研究所。研究进行得很顺利。缘缘那边已经确定诱因,多谢。” 他给华灼发了一句“一路平安”。给杨祁远发的,则是问他杨安愿发病的诱因。杨祁远回了“白氏巫医”这四个字,片刻后,又给他发来一份文档。杨祁臻打开,一目十行下来,大致清楚了其中的过程。 白氏巫医用药向来以无形无色,无毒无味著称。杨祁臻头痛初时,便怀疑被人下药了。为此,华灼暗地里排查了他的周遭物品,确认无误后才把林老介绍给他,之后又和他说了相当多的医学常识。 当初他能发现杨安愿头痛的不对劲,也是多亏了华灼和他说的那些常识。 再说杨祁远这边是如何得知的。原来,当年白氏巫医族灭,圈内为之震动。杨家暗影在那时捡漏拿到了几瓶白氏巫医一族的□□,并对那几瓶□□做了药物评估测试,最后得出的药物作用结论是:缓解疲劳,兴奋神经,长时间服用有副作用,即诱发头痛。 都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前面也说了,杨祁远这些年虽然不太管事儿,但该留的心思那是一个都没少,不然也不能安然待在研究所里做研究。是以,暗影部既然做了,杨祁远自然有办法知道。 这么一番暗地追查,再配合叶不修的专业鉴定,结论很快得出。只是结论是得出来了,但因为巫医用药的特点,具体是作用到了杨安愿身边的哪件物品上仍需待定。 总之,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杨祁远确实对杨松山寒了心。不然,杨安愿怎能出现在白茶的生辰宴上? 六月初七这天,宾客、姻亲相继返回,包括白竞轩、白景轩在内的大部分白氏族人也随之离开,热闹了一整天的白家老宅又冷清了下来。 下午,荣合给杨祈臻送来礼品清单。杨祁臻一一看了,发觉这清单详细写了哪家送的,由谁过手,价值几何,放在库房哪里,做得十分仔细。 看到最后,杨祁臻失笑,只因为上面写着周南风送了一对老鼠木雕的小摆件,贺我意送了一个十字绣抱枕。这两份礼物先是邮寄到了白氏族人的联系点,再由族人带回老宅的。 杨祁臻问荣合这两件东西是否也放进了库房。荣合笑道:“哪能呢?自家人送的礼都是要亲自交给大小姐看了后再决定放在哪里的。姑爷要去看看吗?” 杨祁臻沉吟片刻,在好奇心驱使下还是随荣合去了堆放礼品的花厅。杨祁臻一进去,就被堆积如山的占了满满一花厅的各式礼物给惊艳到了。 就像古代的那些个礼品样,系着红绸带的精致浮雕木箱子里装满了金银珠宝,玛瑙首饰,赏玩器件…… 杨祁臻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面对崔老爷子他们大手笔的窘迫感。他突然觉着穷学生与富家女这个比喻很是贴切他如今的窘境。 尽管心情微妙,他还是在花厅“巡视”了片刻后才离开,去忘川院看望白茶。只是不巧,他去时,白茶正在昏睡。无法,想起那满屋子的礼品,杨祁臻去了浣溪沙熟悉白家庶务。 到晚膳时间,杨祁臻掐着点去忘川院。彼时,白忘潋正在给白茶换药。 杨祁臻看着那泛黄的还没有结疤的伤口,心里一阵刺痛,面上却不显,无奈道:“每次来看你,你要么在吃药,要么在换药。” “没办法,最近经常有事。”药粉撒在伤口上,白茶仿若未觉,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杨祁臻却不由得拧眉,下意识问:“不疼吗?” “还好。我反射弧长。” “一点都不好笑。”杨祁臻无奈,“吃饭了吗?” “还没呢。你呢?” 杨祁臻摇头。白茶却失笑,“要不就在这里吃了?” “的确是故意来蹭饭的。”杨祁臻也笑,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枚墨色玉佩给她,上面刻着茶花与兰草,“给你的礼物。” 白茶接过,垂眸把玩片刻,又仰头透过暖色灯光看,墨色玉佩不再幽深,反而透现出一股奇异到极致的兰草纹理。 这才是这块玉佩的价值所在。 当年,他是亲自去蓝田求了这块玉的原石,再亲自切开,亲自雕琢而成的。 见白茶如此赏玩这块玉佩,杨祁臻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白茶偏头思考后道:“一年多前,蓝田那边出了一块玉,纹理似兰草。白氏族人没有不想要的。他们争了半天,再去看时,那块玉已经被买走了。是你买的?” “不是。”对上白茶笑语吟吟的容颜,杨祁臻也不由得轻笑出声,“当时出差路过蓝田,在一家饭馆吃饭,有人塞了一大块石头给我,说他不想要了,送我的。因为是陌生人送的,怕他后来再来取,就一直留着。” “后来呢?”白茶好奇的问。 “后来,我在那边等了几天也不见人来要,就把石头带回家。贺伯母见着了,说我可能捡到了个宝贝,专门找师傅切成了好几块。我留了最大的那块,顺着纹理慢慢雕,不知不觉间就雕成了这个。”杨祁臻指了指玉佩,“再后来,不就是你生日要到了么?我想起这枚玉佩,与你正相符,就稍微加工了一下,做成了项坠。” “很好看,我很喜欢。”白茶摸着玉佩,眸光温柔。 说话间,饭菜也上来了。因为受伤,白茶胃口不太好,加之之前有紫菜豆腐汤垫肚,小半碗饭只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 见状,杨祁臻微微拧了眉,盛了一碗汤给她,“喝点汤吧。” 白茶接过,小口小口的喝着,不由得想起那些年里他也这么对她,睫毛一眨一眨的,让杨祁臻忍不住侧目。 其实,有很多事,不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而是,命定的轨迹,永远也改变不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白茶如彼岸花,感觉怎么抓也抓不住。杨祁臻不喜欢这感觉,找着话聊,“以前经常受伤吗?感觉你已经习惯了。” “以前?是啊。不过后来就习惯了。”白茶明显沉浸在某种思绪里,待还要再说时,突然眨了眨眼,微微咬唇,看了一眼杨祁臻,见他无甚反应,这才松口气,无奈一笑道:“身份如此,怨不得什么。” 她刚才,又想到前尘往事了。 自己找的话题并不好,杨祁臻拧眉,“我似乎说错话了。” “求全责备。”白茶失笑,“对了,你什么时候走?”见杨祁臻疑惑,白茶道:“我生日宴后,白家再无大事。你也不必再待在这里了呀。” 用完就丢,偏还说得理所应当,光明正大。杨祁臻感到好笑,“再过几天就走。研究院那边没什么事了,我回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