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他醒来时就看见幼鱼起劲地蹲在他身边不远搅着锅子,昨晚哇哇哭的喷泉好像是个梦境。幼鱼干得热火朝天,这劲头简直让人觉得一晚没睡。“人鱼先生!”她看见他醒了,欢呼雀跃。“吃早饭!”奥德修斯揉了揉眉心,坐起来,接过她的饭。汤是一早就放在一边晾凉的,她的确事先准备了很久。
按理说照常的惯例是奥德修斯入水,幼鱼在岸上忙活,或者在海边玩和收集食物。但今天奥德修斯游远了一些她还是跟着他。他回头问:“做什么?”幼鱼眼睛眨巴眨巴,装着可爱。“人鱼先生,昨晚不是说好了吗?我跟你去巡逻,我可以飞。”
过了一晚之后她好像就不把自己哭惨的事情当回事。奥德修斯不太懂小孩子。但这很危险。“你不能去。”
“我要去。”幼鱼说:“人鱼先生很辛苦,我可以帮忙。”
奥德修斯沉下脸,但那种愤怒是威吓不了幼鱼的,她看起来对这种威吓毫不在乎,她从前到底在什么地方过的日子。林可认真说明:“我没有胡闹。我会飞和游泳,可以帮助人鱼先生。人鱼先生不是说过有些水淹没不了的地方很难查吗?我可以代劳。而且我力气很大,一般人伤害不了我。”
这点奥德修斯是相信的,他亲眼看见幼鱼和数条海豚对阵不落下风。海豚速度很快,实际上游起来的冲击力是很惊人的。林可说:“早点赶走他们,人鱼先生也可以早点回到族人身边,我也可以……也可以早点回去。人鱼先生见过刚开始的我,我一个人也很能行,现在有人鱼先生在身边,我会更能干的。”
奥德修斯也记得刚开始的幼鱼。人鱼的声音是魅惑的幻境,她独自一人在岛上,四周都是敌人,她乐观得让他放松戒心。哪怕她还年纪很小,被他看做需要照顾的孩子,奥德修斯知道,有些孩子天生就离开了家,需要独自生存。他看着她一会儿,林可有些忐忑,那双深蓝华彩的眸好像透过她看到遥远的物事。过了一会儿人鱼先生动了,不是向前而是游回去。奥德修斯说:“跟我来。”
林可不知道要做什么,似乎人鱼先生还是不赞同,而带她回岛上,但她很快感觉到不是的。奥德修斯说:“将你的翅膀给我看。”林可不好意思:“变完以后会肚子饿。”她躲到大石头后,脱掉衣服,开始使劲蹦蹦跳,咳嗽,想象着那种将嘴巴变尖的便秘感。
很快地,太阳光聚拢而来,火色升腾而起。羽毛艰难地从皮肤中连根生起,像快镜头,火焰覆盖全身。林可迈着爪子,怯怯地从石头后探出头。
她变得有一点古怪,能量不够,只有翅膀和双腿的变化。身上有点不伦不类,四处斑驳。但是翅膀是美丽的,那是日光与焰色缠绕生长的火之翼,覆盖在双手上,在海风中,每一下震动,都向后刮起纷繁的火星。她太热了,碰到一个人就会将他燃烧。她不敢接近,远远地看着人鱼先生,他看着她,鱼尾垂在石头上,长发如水冰凉。
人鱼先生说:“过来。”
林可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踩到水里时,火焰嗤嗤地蒸发着海水,一脚一个脚印。人鱼先生周围升起了水,水花带着蒸汽,缠绕住林可。林可没有一点被制服的恐慌,她只是担心地看着对面,怕人鱼先生被她烧到。人鱼先生说:“很美丽的翅膀。”
林可并不觉得翅膀漂亮,这种碰哪烧哪的翅膀只会给人造成不方便。但是人鱼先生夸奖,她总是开心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水流绳子温柔地从她身上落下来。人鱼先生说:“收回去吧。”
人鱼先生没有走,找了块有阴影的石头坐在上面,一坐就是一天。林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敢去打扰。夜色时她送饭过去——人鱼先生一开始是不一定和林可一起吃饭的,但林可每天做饭等他,他就每天都准时回家吃饭——林可也不知道该不该用家,但她喜欢家这个词。事到如今,这也成了习惯。
“你在做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手上不成型的流波。那看起来像水,又不那么像。混杂了金色,一点蓝色,还有一点银色,颜色很混杂,不过说不上难看。它们已经是一块长长的东西,从人鱼先生手中垂到海中去,末尾碰到海水的地方,不停地翻滚。
奥德修斯说:“鲛纱。”他低着头劳作,偶尔取些月光。他很久没做这个了,不过也并不觉得这是件麻烦事。“你要下水或者飞起来,更换形态频繁,需要一件蔽体的衣服。”他仍在思考:“从前没取过日光,不知是否合适,看起来入水的动作会大一些。做好后,你试一试吧。”对了,他想起来,温言安慰:“等会去给你捉鱼。”
他没等到回答,抬头看了一眼,幼鱼呆呆地盯着他。
林可呆呆地盯着他,妈呀,人鱼先生还会织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