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修斯觉得有些无奈,他不过是道了个谢。哪怕因疲惫错过了今日的巡逻,在睡前确认下危险还是很必要。还有鱼。他知道幼鱼食量大,如果不捉足够的鱼,她明天就得饿肚子。
事实上,奥德修斯的确有怀疑,让幼鱼吃饱的份量远远不止二十条鱼。她真的不太擅长撒谎,当她说到吃饭时,从来只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却总是对是否吃饱的问题闪闪烁烁,避而不谈。
怎么说呢?奥德修斯觉得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但竟能得到比想象中大这样多的感激与眼泪,这也让他有些微笑。幼鱼是个好孩子。开始她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他当然是不自在的,身体僵硬。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不是敌人,是个孩子。
他拍了拍她。
“做噩梦了吗?”他故意没有直言,想转移些她的注意力。还在抽噎的幼鱼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怀里,用力摇头。和冰冷的奥德修斯不同,她的身体滚烫得像火一样,像太阳一样。
“人鱼先生,”她哽咽着说:“我走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在她看不见的头上,奥德修斯唇角微扬,忍俊不禁。这个哭腔有些怀念。很多年前,那些躲在小岛上叽叽喳喳的小人鱼害怕得珍珠直掉,看着他要离开他们入海。“奥德,不要走。”他们躲在树林里,扒开石头、泥土和贝壳,只有一点点水可以润肤,就那样恐慌地看着他,怕他一去再不回来。奥德修斯安慰他们:“我会很快回来。”那一点记忆已经很快地随风逝去。随即微弱的唇角弧度又隐没。他是大祭司,他对所有人都负有责任,也永远不该对任何一个人过多地关心。他的回答永远都是一样温和的。“你离开后,会遇到更多人。”
正如美狄亚。奥德修斯很明白美狄亚的爱和天真。那只是因为她太年幼,眼中只看得到他。可再长大一些,她就会看到更大的世界,遇见更多比他优秀的男子,和选中的那个幸运儿组建家庭。奥德修斯很乐意为他们的婚礼赐福,为他们的孩子洗礼,守护他们的孩子健康长大,他所肩负的就是这样的职责。
林可知道人鱼先生不明白。可能他明白,只是还不够明白。林可这种人,明明只能形单影孤地自己过一辈子,林可早就有觉悟了,为什么她会掉在人鱼先生面前呢?如果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妖魔,她就不会这么难过。她的抽噎小了些,于是眼泪从脸上飞起来,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人鱼先生扶着她的肩膀拉开距离,明明是抱着他的,可是并没有从这种怀抱中感到更多的亲近,人鱼先生是克制而温柔的,遥远的,从泪眼中林可看到他的面色仍然是沉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动容。但是他的确是关心她的。
“很晚了,去睡吧。”他说。他已经瘦了一些,面色有隐隐的疲惫。他明明很累,需要休息,林可不该还在这里打扰他。
那一瞬间她做了决定。她早就该这样做了。只是她很害怕,一开始怕人鱼先生伤害她,再后来怕人鱼先生赶走她。她太怯懦,怕他的目光冷下来,将她当敌人对待。海风吹过来,吹得火啪啪响。人鱼先生的蓝眼睛美丽得像冰雪一样,寒冷剔透。林可说:“人鱼先生,”她的声音有一点颤抖,但是坚定:“我有事想告诉你。”
奥德修斯安静地听着,这对他而言有点难想象。他听说过这种人,只是没见过,但这大约就能解释,幼鱼为什么这样适应在岸上生活。林可说:“我……我有翅膀。”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说出来的时候仿佛发着抖。人鱼先生并没有大怒或是怎么样,只是安静地听着她。林可颠三倒四。“我可以飞……可以……变成鸟,我怕你知道,不敢告诉你。”
事到如今,林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变成鸟。她没有真的变过,她知道妖魔林可可以,她也知道如果她要跨越大海,离开这个地方,她总是有可能用到这个能力。因为人鱼先生说过那个奴隶贩子是个鸟人,他在抓这种人,林可害怕他误会她。她鼓起勇气:“但是我想告诉人鱼先生,我想帮助你。我可以飞,帮你找那个坏蛋。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你别生我的气。”
奥德修斯问:“什么样的翅膀呢?”
林可连嘴唇都在发抖,仿佛对着审判。“我……我……金色,应该,金色。”她紧闭双眼,连目光都不敢直视。她怕人鱼先生认为她不是纯粹的海族,下一秒就要把她从岛上赶出去。她知道不会的,人鱼先生很温柔。但是,但是……
“那应该很漂亮。”落在她头上的,是冰冷的手。人鱼先生摸了摸她的头,林可没有忍住,眼泪刷的落下来。她又哭了,好丢脸,头上的手顿了顿,可能是无奈的一个叹气,像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好哭。林可也不知道,她不这么好哭的!真的!
奥德修斯有再多的话也没法说出来了,他本来是想安慰一下幼鱼,如果害怕的话,明天给他看一下翅膀。他重申:“很晚了,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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