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洲的家位于B市五环边界,是国内有名的瑞泽房地产公司的招牌项目,整个小区不止与森林公园相邻,小区内还分布着总计十万平米的生态绿化园。 方霁的那辆二手马自达关键时刻打不着火,通往路洲家的地铁线路又在整修,无奈之下她只好选择打车。好友许成阳有句笑谈,B市的司机踩一脚,计价器上的数字就蹦三个。方霁看着蹦到二百六的数字,心中深以为然。 小区名叫君山花园,烫金的四个大字镶在欧式拱门上,两旁的立柱上方还立着两个飞马雕像,处处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君山花园的安保相当到位,方霁拿出证件登记后才被放行,沿路也多次见到“您已进入监控区域”的提示牌。 路洲家是独栋别墅,院门未关。方霁推开铁艺大门,沿着石板小路向里走去。花园内的植物看上去很久没有修理过,杂草都长到了小腿肚的高度。房前的户外泳池里没有水,底部铺着厚厚的一层落叶,浓浓的破败感迎面而来。 别墅挨着一颗高大的梧桐树,枝叶一直伸到了三楼露台的位置。相比起院子,房子本身就没有那么“天然”了。房屋外型是现代化的设计,几扇落地窗并排连成一行,若是没有拉窗帘,外面的人估计能清楚看到屋内的摆设。 路洲的班主任汪涛之前在电话里说他有给路洲介绍一个国际比赛项目,时间比较赶,这几天应该都在家赶工。突击往往会带来更好的效果,于是方霁在出发前十分钟才打电话给路洲,提出需要上门谈论林夏案件的请求。 方霁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一分钟,门被打开。 “方警官。”路洲的音色依旧悦耳,只是这次他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中气不足。 方霁惊讶地发现路洲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本身的肤色偏白,现在看上去更加苍白,仿佛没有血色。而比起前两次见面时的利落短发,现在他的头发蓬松凌乱,发尾微卷翘起,看上去倒有点文艺青年的颓废感。 “这几天在熬夜赶个比赛作品,早上才完工。”路洲露出一个笑容,伸手压下太阳穴旁边翘起的发尾,“方警官的电话太突然,没来得及整理。” “好久不见。“方霁伸手,却没有等来路洲的回握。 “方警官先进来吧。“路洲将门敞开些,向门后闪了半个身子,做出个请的手势。 方霁收回手,只当眼前的少年还没有习惯成人间的寒暄方式。 之前听路洲的描述,方霁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杂乱的客厅,却没想到屋内堪称一尘不染,除了家具之外竟没有几件私人物品,看上去比酒店旅馆还要单调。再加上房内的装修简约,四白落地的装修风格配上灰色系的现代风家具,冷清到没有一丝人气。 “需要换鞋吗?”方霁问。 这么干净冷清的内部环境,她要是穿鞋踏进去肯定会踩脏。 “不用。”路洲转身回答,“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拖鞋,因为没有访客来过,所以一直都没有准备。” “这么说来我是你第一个客人?”方霁挑眉,有些意外。 “是的。”路洲回答,“我比较喜欢安静。” 路洲带着方霁到沙发坐下,然后说道:“我这里没有茶叶和饮料,水可以吗?” “水就好,麻烦你了。”方霁笑着回复。 趁着路洲去厨房倒水的时间,方霁仔细环视了一下室内,没有任何的家庭照片或个人照片,甚至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这里实在太不像一个家,一丝烟火气都没有,比毛坯房就多了一步装修。 之前汪涛有提过路洲的父母在外地工作,比较忙,可从屋内的情况看来,方霁怀疑路洲的父母起码有几年不曾回来过。 路洲很快回来,将水杯放在方霁面前,却并没有准备自己的。 方霁从包里拿出手机,“请问可以接受录音吗?” 路洲有些意外,停顿了两秒后同意了方霁的要求。他双手交叉在身前,像是在刻意压抑着自己的肢体动作,让人感觉有些不自然。 方霁按下录音键,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之前你有提过不清楚林夏校外的交友情况。那么在学校里,除了谢铭和宋毅,他还有跟谁交集比较多呢?” “谢铭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之前他们跟林夏有时候会一起聚会。不过林夏跟谢铭关系弄僵后,他们就不怎么理林夏了。”第一个问题显然让路洲放松下来,他绷紧的背松开,双手也不再交叉紧握。 随后方霁又问了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围绕着林夏平时的爱好,林夏擅长的科目,有时候还引着路洲跟自己交流几句,来来回回不像是问话,反而像是朋友间的谈天。 不知是不是疲累的缘故,随着与方霁的对话,路洲渐渐褪去波澜不惊的温文模样,开始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些情感起伏。 方霁突然意识到在第二次见面时她就隐隐觉得不对的地方。路洲的表现过于内敛,一举一动都控制在标准礼仪之内,让人感觉他斯文有礼的同时,也让方霁觉得他像竖起了一堵高墙。 这种疏离感与他的温和相悖,所以让她觉得不自然。而现在路洲在谈到同一个关于谢铭的话题时,轻轻皱了下鼻子。对比之前问询过程中全程淡然的样子,方霁知道路洲终于开始露出他真实的一面。 手机震动声传来,方霁扫了一眼,看到主屏上方连着蹦出两条消息,是暴雨和大风橙色预警。方霁再次面向路洲,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路洲因为疲惫状态不好,防备心减弱,她不能放过这个试探的机会。 “有人跟我说她听到你对林夏说他有死劫,会被割喉而死。这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接在林夏的染发问题之后,像个重磅炸.弹砸向了路洲。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身子立刻向右侧倾斜,右手抚上额头。随后他又马上把手放下来,回到正襟危坐的姿势,笑着说:“方警官是听谁说的?完全是无稽之谈。” “如果我说那个人还把你们的对话录下来了呢?”方霁盯住路洲的眼睛,不想放过他任何反应。 路洲下意识回避了方霁的目光,然后又立刻看了回去,“不过是朋友间气急了后的玩笑话。我有段时间沉迷于神秘学理论,下意识就用来吓林夏。方警官不会当真了吧?” 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方霁,她接着问道:“既然如此,之前为何撒谎隐瞒这件事?林夏失踪那日你也跟他说过死劫,不然他不会打你,也不会跟我提起你像是入了邪教。” 路洲露出个标准的笑容,本身就是清雅俊秀的长相,笑起来又添了几分朝气,若方霁还是个未出社会的学生,八成会被他迷惑住。 他回答说:“我确实回避了说死劫这件事。是因为这个不重要,所谓的神秘学理论我也只学了个皮毛,如果是懂行的人就能看出我一半都是胡说八道。我并没有完全撒谎,我确实劝过林夏跟谢铭和好。林夏因为这个讽了我几句,我就口不择言拿死劫来吓唬他。这事说起来太过幼稚,所以我才会有所隐瞒。” 他的回答勉强圆上了,方霁却觉得他依然在撒谎,于是接着问:“警队搜山当日,你指向的那片槐树林恰好就是埋尸地点。你要告诉我这是巧合吗?” “方警官现在是在怀疑我吗?割喉放血这种手法像我这种高中生所为?”路洲察觉到方霁暗示的意思,语速加快,“你找错人了,这种狠手一看就是亡命之徒。” 方霁攥拳,看路洲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跌进陷阱的猎物。她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你怎么这么肯定林夏的死亡原因?我不记得我有说过林夏是割喉而死。” 窗外呼啸的风声越来越来大,雨滴顺着落地窗的玻璃蜿蜒而下。只听“啪”地一声,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落地窗外的路灯也同时熄灭,突如其来的停电就这样终止了他们的相顾无言。 “方警官,下雨了。”路洲站起来,雷鸣声和大雨的哗哗声接踵而来,压过了他的尾音。 闪电将漆黑的房间一次次照亮,方霁看到路洲苍白的面容在白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诡谲。闪电的白光还带着紫色,紫光染上他额角发间,模糊了他的眼角眉梢,又同时让他看上去俊美异常。 “不要怕,储藏室有蜡烛。”路洲的语气柔和,与怒吼的雷声形成鲜明对比。 又一道白光劈了过来,路洲淡然浅笑,眼眸清澈又温暖。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方霁的幻想,他依旧是那个明德知礼的五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