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杏花雨,飘香了整个燕子圩。 老吉家包子馆的包子味儿,一大早就勾起了人的馋虫,麦香里混合着花香,倒不见此消彼长,反而交相呼应,引得长乐街排队买包子的人,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口水。 “闻着可真香啊,难道又出了新东西?” “听说他家的食材,都是吉老板亲自去各地采选的?” “可不是?老吉家养了三个儿子,好不容易才生了个闺女,这孩子七八个月就会讲话,鼻子和舌头灵得很,东西好不好她一闻就知道,听说现在的菜品,大半儿都是她弄出来的。” “若是我没有记错,四喜才八岁?真的是粉雕玉琢,长大了怕是要倾国倾城,也不知哪家的少年郎,以后能有福气娶到她。” 众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一家有女百家求,竞争这档子事,总是不好明说的。 排在后面的青衫小哥咳了一声:“诸位,你们是来买包子的,还是来看人的?” 他是途经此处的外地举子,因为恰好饿了,这里又排着队,便走过来买点东西吃,没想到听了这些,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过才八岁的女童,再美也是稚嫩,怎么就被这些衣冠禽兽惦记上了? 包子馆的大门忽然开了,一位身着短褐的少年,走出门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各位客官久等了,老规矩,鱼贯入内,客满即止。” 排队的人连忙从头一个出发往店里走,香味勾引饥肠,难免辘辘作响,大堂很快就坐满了,许多人等在门外,抻着脖子朝里望。吉有福招呼伙计,从后院捣腾出来两张桌子几只条凳,摆在包子馆外面的屋檐下。 天还没有大亮,灯笼里点着蜡烛,微风徐来暖香四溢,若不是馋虫作祟心痒难耐,这样宁谧的时光,确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此起彼伏的报菜名儿声,对比着清冷的晨光,格外暖人: “一号桌,糖茉莉一笼,满地跑吃一带俩!” “三号桌,荠菜猪肉,鲍汁三鲜,敬太岁各一笼!” “六号桌,香菇豆苗,南瓜小米粥一碗!” “二号桌,敬太岁一笼,五湖四海两笼,豆汁儿三碗……” 青衫小哥越听越觉得稀奇,对着同桌食客拱了拱手:“敢问这位大官人,什么叫满地跑、敬太岁,五湖四海?” 商贾打扮的中年食客,借着叹气的功夫,悄悄咽了口唾沫:“这位小哥以前没吃过?燕子圩最好吃的东西都在这老吉家包子馆了,现在是二月,正是吃满地跑的好时候。” “月份和吃食,可有什么关系?”青衫小哥一头雾水。 中年食客一副“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的表情,客串夫子传道解惑,晃着脑袋道:“所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饮食,自然也要当时当令。吉家大郎说过,这满地跑的馅料,不止有鸡鸭鹅肉,还裹了狍子油和动物骨髓,最能促进生长;还有那五湖四海,也叫水里游,馅料是鱼虾蟹蚌,味道格外鲜美;至于这敬太岁,是小四喜培育出来的一种食材,外形如传说中的太岁,口感甚是奇特,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只怕是夸大其词。”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出言讥讽,他坐在路边一辆马车的车辕上,身着玄色衣衫,恍如铁塔一般。 中年食客瞧了他一眼,也不争辩,拉过刚巧走来的小二哥,堆着笑问:“方才闻到一股奇香,可是又出了什么新花样儿?” 美味当前,一切皆如浮云。 小二哥指了指手里的木牌:“小的正要说此事……” 木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本店新增,吉祥如意银丝面,缴清可食。素面50文,荤面88文,其余照旧。 青衫小哥蓦地蹦了起来:“我的妈呀,活人脑子也没这么贵,一碗素面要50文?” 当前市面上,素面不过几文钱,这里居然翻了好几倍,谁给他们这么大脸?铁塔汉子暗暗握紧了拳头,皱着眉心瞧了瞧老吉家包子馆的门脸儿,心里怒道:黑店!难怪那举子斯文扫地,一般人哪里吃得起?正待上前打抱不平,身后的车厢内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 铁塔汉子连忙跳下地,等主子示下。 车帘微动,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探了出来,只轻轻一拂,又缩了回去,车帘后面响起了一个寡淡的少年音:“试试。” 不管是坐地起价还是真材实料,证据才是要紧的,单凭这股子味儿,50文似乎也不贵?铁塔汉子又改了主意,悄悄瞄了车内一眼,赶了大半晚上的路,他也很饿了。 店里店外已经有不少人点了“银丝面”,小二哥跑堂的声音格外脆亮:“蔺大娘素面一碗,胡大爷一荤一素,焦大官人先来一碗荤面……” 青衫小哥犹豫再三,还是坐下了:“小二哥,一笼包子多少钱?” “肉包30文,素包25文。” “那就、来一笼素包吧。” “好嘞,外加一,满地跑两笼,素面一碗,香菇豆苗一笼……” “慢着!”铁塔汉子向前走了两步,蓦地断喝一声,撂下了一锭银子,“把你们的满地跑敬太岁五湖四海,统统给爷来一笼,还有这劳什子银丝儿面,荤的素的都来一碗!” 小二哥懵懂地问:“两位爷可是要蹲着吃?” 铁塔汉子瞧了瞧四周,摆出了一脸威严,“爷去马车上吃”,说完也不退后,更不离开,就站在中年商贾旁边瞅着他。 这桌一共坐了五个人,同时同样地拔直了腰杆。 天已经大亮,吉有福打发伙计闷熄了灯笼,站在檐下笑眯眯地掸了掸袖子。 小二哥把外面两桌的吃食端了上来,一碗素面,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中年商贾面前——粗陶大海碗里,汤清面白,鲜鲜嫩嫩的几点翠色,将细若银丝的面条儿,衬托得分外洁白;氤氲的热气宛若仙雾缭绕,蕴含着勾人的香味儿,随着海碗被人端起,汤汁倾入喉咙,多少人的喉结纷纷蠕动,咕噜一声,是中年商贾吞下了鲜美的面汤,也是其他人吞下了无味的口水。 缠绕着铁木筷子的面条,确实跟头发丝儿差不多细,丝丝缕缕毫不断绝,看起来既柔且韧,如晶莹的雪丝却冒着热气,滋溜一声滑进了商贾的嘴里,他闭着眼睛,细嚼慢咽的陶醉模样,完全忘记了方才被人盯着时、噤若寒蝉的光景。 “小二!”咣当一声,笼屉惊跳,包子都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