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三化身云城主最卖力的传话人。她热情吹捧编织云城主助人心想事成的美好品德。 耳旁的白圆球微微晃动,苦三大方得体指向饮酒作乐的大腹便便男子:“看沛老爷从一无所有的赌徒,摇身一变成家财万贯。” 秀手又是一指,苦三不厌其烦道:“锦姑娘如愿以偿脱离苦海,嫁得如意郎君儿女双全……” 被点到之人皆是满脸感激,似真如苦三所言:云城主真真无所不能的大好人,你等切莫辜负这难得许愿机会。 若不是千篇一律的笑容隐隐违和,我倒真有一试的机会。反正许愿又不会少块肉?有多少人会这么想呢。 我保持清醒始终如一坚持离开,不让跃跃欲试的念头冲昏头脑。 “代价呢?”面具少年脸上沉静,背手而立,“云城主的好意,在下很是动心。只不知许了这天大的愿望,我们要付出什么?传闻此地凡人有进无出,是不是要永世困在此地,不得自由?” 面具少年的质问掷地有声,苦三顿时变了脸色,她挺直单薄的身子勉强笑道:“公子别误会。我们并无恶意,城主很喜爱你们,但她的能力只限于城内。只要你们留在云城,所有心愿皆能满足。”她深明大义,倒显得我们不理解。 面具少年不可否置:“我的心愿同她一样,离开此地。” 苦三望向屏风后,神色黯然劝道:“城主愿给三位时间考虑,离开也不急于一时。” “我想死!”潘出尘两眼发光地捧脸道,“十全十美如我,于这污浊的世间快活不下去了。请云城主赐我一死,最好造福世人,留我的事迹流传世间。” “咳咳,”苦三呛了两声,她望向屏风后作难笑笑,“公子心愿…真是奇特。” 我转身变出一把匕首抵住潘出尘后腰,恨铁不成钢磨牙道:“你想死,我帮你啊。不用许愿!” “好啊好啊,”潘出尘声音满是欣喜若狂,他一动不动认真叮嘱,“下手一定快准狠!千万别有机会救回我。” 温热的掌心附上我的手背,面具少年状似无奈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生骨国的皇长女委托暗中在下平安带回潘出尘,活生生的人还是比一具尸体好。等回到生骨国,你再要他性命,我是不管了。” “长姐真让我回去?”潘出尘如踩住尾巴的猫,他语气埋怨或者更像小孩娇憨道,“还以为她会气我自作主张入魔界。一旦回去我就不好寻死,不然长姐又要罚了。” 面具少年顺着话头,他安抚潘出尘莫让家人担心。我却有感这样整日寻死觅活的不省心弟弟,当长姐的没准两腿一蹬先给气死。 潘出尘乖乖歇了心思:“除了死,我也没别想要的。” 如此爱好自尽,怎么活下来的? “流姑娘,”半点也没因潘出尘放弃许愿的遗憾,苦三笑眯眯殷切道,“城主耳闻,姑娘与时先生本是天作之合,奈何天公不作美破坏了大好姻缘。时公子,你说是吗?” 顺着苦三的目光,绛红衣袍的清贵时微澜立于院落门前,他如墨长发由暗红丝带细致束起,月辉洒时青年平静如水俊美的面容,宛若夺去世上所有的颜色。 心中闷痛,我咬唇以痛意压制心魔欲出的疯狂。挥之不去的执念,因时微澜一身耀眼的喜袍震动不已。流云绯,你的弱点太明显了。 苦三轻轻拍掌,大红的灯笼、红绸挂满庭院走廊。她一袭粉色衣装,笑意吟吟道:“今日重逢恰是上天眷顾,如此良辰吉日,城主心善做主,借此地为你们承办婚事。” “不…” “不可以!” 两道制止声同时响起。时微澜面沉如水,纵使无情拒绝也让他说得合情合理:“错已铸成,不可挽回。且…流姑娘心慕之人并非是我。”他目光凉凉望似在说:不过误会一场,当断则断。 我顿时气笑,从未见过如此绝情之人。纵使流云绯并非告知实情,相伴二十五载却一丝一毫不掺假。时微澜怎能真的轻易抹杀? “就是就是!”潘出尘继续自己的阻拦,他大义凛然拉住我的手,苦口婆心道,“死在妖…流云绯手里的未来夫君不尽其数。时公子虽有负于你,罪不至死嘛。不如,还是由我担此重任,希望你以后别再杀人了。” 潘出尘一脸深情款款,我连忙甩开手:“多管闲事。” “姻缘常道两厢情愿。”朗朗轻音在耳畔,面具少年面向我,郑重道,“你可想清楚了?看看你自己的真心。” 面对时微澜的恨意倏然散去,仿若错觉。流云绯的心魔时刻折磨我,她不肯接受时微澜的回应。无法释然,再压制下去只会无限的危险埋伏,随时掀起惊天巨浪。 正视第一次着大红衣袍的时微澜,我微微笑起:“本想答应下来,让你生不如死。不愿,我何必勉强?” 时微澜微有诧异,沉如死水的目光泛起疑惑的水波:“你不恨我。”他语带呢喃,惨淡笑道,“你该恨我入骨。” 时微澜成了流云绯的执念,说不清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分。我所求的不过是真正的答案,让流云绯的心魔平静。 流云绯染上仇恨色彩的回忆,回顾时微澜的种种言行疑点重重。片刻的深思,我豁然开朗:“时微澜蒙骗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熟视无睹时微澜惑人的面庞,我撩动耳后的细发,笃定笑道:“时微澜,还记得你我初遇?” 时微澜薄唇微动,微垂的眼眸遮去千万思绪:“首次相见…白雪之季,你红衣盛火。” 我笑着摇头:“国师大人,你可曾见过我如今模样?”我毫不脸红地转了身,小小的个子全然不比流云绯那时的妙龄貌美。 “不曾。”时微澜未抬眼,答得飞快。 “你书房的画,我都看过。”放轻了语调,我慢悠悠道,“是你牵起摔倒在地的我,是你引起年幼的我一份贪恋。你一直记得。对么?宋奕。” 时微澜募然抬眼,其中的震惊不比想象的少,我不觉有些快意:“你是宋奕转世,流云绯喜的只有你,生生世世。”看着容颜未改的时微澜,他眼中的悲意忽得灼伤了我的眼。 我望向天际的红月,轻声道:“你用这借口否认流云绯的情意,是想让她死心?”不等时微澜回答,我一层一层地解开心中困惑,“玉楼国的国师大人,你平生关切只有国家百姓。然而自你悔婚消失踪迹,流云绯杀尽你府中上下,放火烧了整座占星楼。你不是胆小之人,却一直未现身阻止。是不敢,还是不能?那时,你在哪?” 时微澜冷静的脸色一点点改变,隐隐流露的痛苦让我心觉不安。 “我早该算到,你过不了死劫。”时微澜空荡到虚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易察觉的温柔给予已不在的流云绯,“逆天改命,不是我们凡人能做。纵使是恨,你终究为我入了魔,丧命于魔族之手。” 时微澜看透一切的语气让我心惊:“逆天改命?你悔婚是想改流云绯的命?” “无用之功,再说有何意义?”时微澜如磐石静静立于亭下,世上所有再与他无关。微风拂动他的发丝,仿若悄然而去的仙人。 注视时微澜死寂的身影,我愕然噤了声。五百年来,他都是像这样在云城?他向城主许了什么愿? 庭院的莺歌燕舞不断,几句争执引起我的注意,苦三拧着眉挡屏风前:“不可擅闯冒犯城主!” 潘出尘笑嘻嘻道:“我就是好奇云城的真面目,让我看一眼嘛。” 面具少年若有所思把玩除魔刃:“他们的婚事不成,城主为何还不放我们离开。如果不准,我们只能硬闯了。” 苦三神情一冷,凭空抓出两把双刀:“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空一响,除魔刃已离手,轻易越过苦三阻挡,横穿策马奔腾的屏风。哗然一声,四散飞开的木屏风。” 灯火昏暗处,云城主安然坐于披着温暖皮毛的座椅上。她平淡无波的眼眸深不见底,那不是配得上孩童年纪的目光。 “丞儿!”潘出尘惊讶的大叫,“云城主是个孩子?时先生,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时微澜往前迈出一步,终归于无言。 除魔刃在丞儿面前微微打转,顷刻落回面具少年的掌心。少年脸上诧异很快消失,他沉声笑道:“城主大人已听到我们的心愿了。何时放我们离开?” 丞儿正襟危坐,华贵的白衣裳包裹她小小的身躯。她不解反问道:“留下,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