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炉焙鸡翻炒后淋了酒和醋焖着,刚掀开锅盖,便有诱人的香味窜进鼻端。
孙嬷嬷嗅着那味道,惯常不苟言笑的脸上浮起些许笑意,声音都有些陷入回忆似的温和,“娘娘还是王妃的时候也会时常做饭,后来生了两位殿下,就算贵为中宫,每月里总要亲自下厨两回。咱们王爷小时候最爱吃她做的,可会挑嘴了。”
她口中的娘娘自是元后戚氏。
这番话说得温柔而惆怅,虽是蜻蜓点水一般,里头的怀恋却呼之欲出。
徐司闺会意,没敢再多言。
里头佛宝隔窗瞧见她们,偷偷扯了扯玉妩的衣袖,凑在耳边低声提醒道:“孙嬷嬷和徐司闺在外头呢。既是王府里规矩重,殿下不如去屋里坐会儿。等饭菜做好了,奴婢趁热赶紧端过去。”
“不必。”玉妩摇头,坐着没动。
圣贤都说了民以食为天,口腹之欲的事,谁都不能拦着。她在淮阳王跟前受了那样大的惊吓,这会儿想起来都脖颈寒凉,若不从这五味生香的厨房寻点乐趣,今晚怕是得做噩梦。
总归她就是瞧会儿,又没乱窜乱说,怕什么呢?
遂将目光挪回热腾腾的锅灶,静候佳肴。
没多久,几经闷炒的炉焙鸡出锅,入口酥软香浓,勾得人馋虫大动。
玉妩吃得眉开眼笑,又让佛宝盛了一小碟,送去给厢房里忙活的孙嬷嬷尝尝。
少顷,佛宝端着半空的碟子回来,去时的稍许忐忑早就成了笑容,向玉妩道:“孙嬷嬷说这菜的味道极好,还问怎么做呢。要不是她近年来身体渐弱,不太能吃得下饭,倒想把这一碟全都吃了。”
说着,招呼小丫鬟过来一起品尝。
玉妩闻言,目光从檀香正做着的佛跳墙挪回来,问道:“孙嬷嬷胃口不好吗?”
“说是这两年饭量减了大半,人也瘦了一圈。”
“这怎么行呢。”玉妩轻轻蹙起眉头。
没胃口吃东西,非但少了许多来自美食的乐趣,还得带累身子。孙嬷嬷年事渐高,若不拿吃食好好养着,怕是会慢慢垮下去。心里这般想着,口中便道:“还是得多吃饭才行,胃口开了,人才能有精神。”
佛宝附和着,又去瞧坛中的佛跳墙。
这里头煨着的可都是好东西,鲜美可口,软嫩柔润,浓郁的荤香溢出,自窗扇门缝里散出去,非但让清漪院众人流足了口水,甚至随风飘到了远处。
譬如重门阻隔的外书房。
*
玉妩和孙嬷嬷离开后,周曜如常躺着翻书。
困在府里诸事不便,这几乎成了他唯一的消遣。满屋静寂,日影渐挪,不知不觉已将整本书翻了个遍。他搁下书卷抬头,靠在软枕上阖目养神,拿指尖捏眉心消乏。
便在这时,有股极淡的香味随风而入,转瞬即逝。
闻着倒像是……饭菜香?
这念头腾起时,周曜自哂地笑了笑。
外书房是王府重地,周围松柏老槐环绕,距离庖厨之地甚远,风拂进来的都是草木香气,哪会有饭菜的味道?恐怕是日色渐倾,他翻书久了腹中饥饿,才会有此幻觉。
遂喊了狄慎进来,命他传饭。
还没吩咐完,清风再度拂入窗槛卷动帘帐,方才那股幽微的香气又一次窜进鼻端。也不知是不是饭菜渐熟的缘故,味道比上回还浓了点,甚至有些勾人食欲。
周曜微诧,抬目看向狄慎,不甚确信地道:“闻见了?”
“闻见什么?”狄慎没明白。
“饭菜的味道。”
话音才落,狄慎便笑了起来,“果真王爷的鼻子好使,在屋里都能闻见这香味儿。这味道离得远,属下在院里还能闻见,进屋就闻不到了。不过味儿能从清漪院传到此处,这菜做得是真的香,都快香飘十里了。”
还真是有饭菜味道飘到外书房?
周曜不由望向清漪院的方向。
那钟家小姑娘先前还被吓得牙齿打颤,说话都不囫囵,走的时候腿肚子恐怕都在抖,结果扭头就琢磨吃的去了?
就这么贪吃?
不过这味道闻着确实是香,想必味道也不赖。
他忍不住嗅了两下。
狄慎见状,忍着笑问道:“王爷还没用饭,不如属下让人去趟清漪院,拿些过来?”
“这倒不必。”周曜淡声,让狄慎快些传饭。
谁知这还只是个开头。
后面的四五日里,每到傍晚时分,便断续有饭菜的味道从清漪院送到外书房里。旁人倒还罢了,周曜自幼便嗅觉敏锐,哪怕是躺在屋里,也能闻见那时断时续随风入窗的味道。
他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闻着香味儿哪能无动于衷?
只是若命人特地去拿,未免显得他嘴馋。
遂竭力忍耐,颇为难熬。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熬多久便有了转机——四月初二那日,废太子周晏夫妇造访王府,还带了年才七岁的孩子周梦泽。周曜先前让狄慎拒了无数访客,听闻兄长和小侄儿要来,立时命人去迎,又让人去请孺人钟氏出来陪客。
玉妩闻讯,连忙随孙嬷嬷往外走。
在她走出清漪院之前,碰巧听到消息的江月媚却抢先一步,牵着小柔嘉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