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女史身躯微晃,叩首:“奴婢冒犯。”
“霍中郎将辞官,千牛卫已抽不出人手。”没想到一眼被看穿,不,昭元公主聪颖,看穿她也是正常。尤女史失魂落魄地地请罪:“是奴婢痴心妄想。我念及家人,心中急迫,失了分寸。请公主责罚。”
然而,昭元脸色微凝,不发一言。
她思虑,确实,若是禁军手段残暴,兔子急了也咬人,逼得灾民暴起。如此一来,既损害帝王名声,又消磨国家财力,谋反者何乐而不为?
史书上揭竿而起的由头,皆是皇室不仁,此谓师出有名。难免有异心者,借此事做文章,浑水摸鱼。
昭元瞬间想通了许多事,眼睛一亮:“对,你说得对,禁军不堪用!”
尤女史猛地抬头。
“你起身。”昭元左手握拳,击在右手掌心:“我怎么没想到呢,对,还是得用千牛卫。无论如何,要留下霍子理。”
“可是,”昭元又纠结,“我方才已经放话……”
尤女史几乎喜极而泣。她站起来,提议道:“公主莫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拦着,霍中郎将就走不了,他岂敢抗旨。”
昭元皱眉:“话是如此说。可关乎颜面,让我如何开口。”
“也是。”尤女史脸色灰败下来:“我本以为,霍中郎将对公主情意深重,见公主失落,会主动留下。”
这句话,把昭元搅得心旌摇荡,不由复读:“你说,他对我情深意重?”
尤女史有气无力道:“霍中郎将的情意,显而易见。可惜方才话说得太死,就算霍中郎将后悔,可能此刻也没有余地。”
昭元不言语。良久,呢喃:“情深意重……”
“这样,你陪我演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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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晌,霍哲出衙门去追公主,可惜被迫止步于日华门,不得深入后宫。宫变那日能到液景殿,实乃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这次就不能再追过去了。
故而,下晌霍哲轮班,率千牛卫巡视宫廷时,一直心浮气躁,烦乱难言。
巡视过史馆,霍哲看见昭元公主的轿辇停于此处,不由顿步。他深吸口气,让身后众人继续巡视,他自己孤身踏入史馆,走进殿宇中。
殿内,有声音在侧间响起。霍哲循着声音找过去,果然看见昭元公主,她正拿着一本典籍,穿梭在柜架间,与身旁的女史说话。
那女史道:“霍中郎将确实伤公主心……”
昭元公主:“连你都为他鸣不平。可他哪知伤我多深?”
闻言,霍哲叩门的手停在空中。鬼迷心窍地,他旋身躲到门扇后,侧耳听殿中言语。
那女史附和:“此次旱灾,殃及两州十一县,事关重大。公主都准备亲去安抚流民,许以灾粮和农种,劝服灾民归乡。可万一稍有不慎,灾民□□,公主不就身陷危难之中?霍中郎将此时辞官,置公主安危于不顾,去北疆谋军功,实非大丈夫所为。”
半晌,昭元公主没答话。而后,她说:“算了。这些磋磨算什么,宫变都顶住了,我此后什么都不怕。至于霍子理……他身为男儿,向往沙场也是理所应当。这些时日以来,他如兄长般,爱护我良多,将来我绝不亏待他就是。”
声音远远地传进霍哲耳中,他心尖一紧。
“公主!”那女史道:“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担着。大不了拉下颜面,请霍中郎将留任便是。刘先主尚三顾茅庐,《小雅》亦言‘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公主何必拘泥于君臣之礼。虽然霍中郎将确实不识好歹。”
“……”昭元公主:“难道非要我去求他,才能成事?”
殿内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霍哲听着,不由沉默。
他整理下仪容,从门扇后走出,踏入侧间内,来到二人面前,拱手行礼:“臣霍哲,给公主问安。”
面前两人俱是惊讶。
昭元公主故作诧异,问:“你、你何时来的?”
霍哲如实答:“臣已听见公主言语。听完后,臣明白所作所为之过错,望能及时补救。臣自请陪同公主身侧,安抚灾民,戴罪立功。”
昭元与尤女史对视一眼,心中生出一丝成功之喜。她按捺住,问:“你不辞官北上了?”
霍哲:“不辞。”
昭元弯了弯眼,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怎么行,去北疆御胡亦是大事。”
没想到,霍哲竟然认真思考了,而后出主意:“臣暂时留任千牛卫,等公主物色到合适的接任者,臣立即去北疆,两不耽误。”
昭元后悔不迭,敷衍道:“嗯嗯,我尽力物色。”
哎,至少把霍哲留下了。
她道:“你放心,你助力于我,我定会回报你高官厚禄,金银财帛。”
霍哲沉默片刻,道:“多谢公主。”
翌日
受诏,昭元乔装改扮,微服出宫,由千牛卫护卫。
辰时,天光熹微。昭元乘坐轿辇至宫门前,而后换乘马车。上车时,昭元一只脚跨上,正欲使力抬起另一只脚,身侧响起一道声音:“我扶你。”
昭元侧头看去,见是霍哲,他伸出手,做出扶的姿势。昭元斜觑他一眼,按住他胳膊,霍哲胳膊瞬间收紧,稳稳地撑住。她借力抬起身,坐上马车。
收手时,昭元指腹不小心擦过霍哲手背,触到一片温热。昭元指尖一缩,回身看霍哲,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变色被昭元捕捉住。
昭元抿唇,钻进轿厢。
而后,尤女史也钻进来。
片刻,马车辘辘行驶。
这次微服出宫,昭元只带了尤女史,以及包括霍哲在内的十名千牛卫,目的是去南城门外查看流民情形。
昭元坐在一摇一晃的轿厢中,摩挲着自己的指尖。此刻,她双手是冰凉的,方才坐轿辇时吹了风。她思及刚刚与霍哲手背那一碰,越发觉得他手里暖和。
习武之中,或许就是火旺?明明上马车前,霍哲也再宫门外的寒风中等了不少功夫。偏偏只有她手冷。
他当时是如何感想,为何要变色?受凉而已,大惊小怪什么。
昭元郁闷。
不多久,轿厢门被叩响。
尤女史上前,打开门,与外头人说了两句话,再转身时,手里拿了一手炉。她递上来:“公主,千牛卫送来一手炉,给你暖手。”
昭元微滞,接过手炉:“不是,谁说我手凉的?”
莫非方才一碰,霍哲面上的变色,是为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