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下一刻,当女子站在那个木架子前面开口,所有人尽皆愣住。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明明是他们习惯的唱腔模样,旋律却如此简单,音质如此饱满激扬,如白虹贯日,穿过激流飞湍,在艳阳中透石穿岩,直击天外。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朗朗上口的旋律,让台下的人不自觉跟着哼唱了出来。
往日听在耳朵中晦涩难懂的唱词,此刻是如此直白,仿佛就算是他们这些看官,也能随口唱出几句。
有些上了年纪的戏迷,则凝视侧耳细听,细细琢磨着唱词:“……情字难落寞,她唱许、许以血来和……”
全场皆静,只余伶人高昂的歌声,在西市上空盘旋,久久不散。
一墙之隔的栅栏内,身形高大的男子身边的矮个男人念道:“乱世忍看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忧国……”他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将军你听,戏子尚且不忘忧国,朝堂之上却全是尸位素餐之辈……”
这大晟朝,气数已尽,气数已尽啊!
沈千奴闭目不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一曲终了,伶人躬身谢幕,幕布徐徐落下。
“没了?!这便没了?”看官之一的郑宝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迟迟不再拉开的幕布,有种抓狂的感觉,心底的小火苗刚生起来,他才从戏曲中琢磨出了一点滋味,就猛地被人摁熄了下去。
其余人亦是匪夷所思,面面相觑。在他们的认知里,一出戏断然不可能这么快结束的,怎么都得分好几幕才演完,对,一定是这样,暂时落幕而已,待会儿便会揭幕继续表演。
怀着这样的想法,看客们没有离去,依然耐心等待着,有的人回过神来,更是跑去拉狐朋狗友过来,想要一同分享这新奇的“轻歌舞”。
这种心情,有点类似宋和锦前世的安利,粉丝们找到什么好的作品,便如打了鸡血一般,争先恐后地分享链接或视频给自己的亲朋戚友。
然而,习惯了现代舞台表演的宋和锦一时并没有领会到观众们的心情,他见观众们迟迟不散,有些奇怪,想着机会难得,便又跑到幕前,在自制的喇叭前面站定,再宣传一波:“各位父老乡亲,今日表演的歌曲《赤伶》,由‘轻歌舞剧团’首席伶人红叶倾情演唱,谢谢各位观看,接下来四天,轻歌舞剧团都会在此登场,明日的此时此刻,我们不见不散!”说完,鞠了一躬,退回幕后。
台下众人闻言,彻底愣住。郑宝儿挠着自己的脑袋,只感到百爪挠心:“这是什么意思?明日此时此刻,是讲明日还能来此看今日这样的戏么?”
其余人亦是惊疑不定,但都决定明日此时此刻得再来一次,一探虚实。
“那登台女子可真貌美!”有人回忆起方才台上女子的样貌,脸上表情惊艳不已。
他这么一说,许多人的注意力便从那动听的旋律中挣脱出来,几个油头粉面的二流子发出嘿嘿的笑声,眼中闪动着淫光。坐在前面特意用木条隔出来“VIP”座的老爷们心里一动,随即低声吩咐几声身旁随伺的仆人,仆人们点点头,起身去找戏班班主。
后台这边,红娘整个人松弛下来,伸手一抹额头,湿淋淋的全是冷汗,宋和锦让她赶紧去换衣服,免得着了汗感冒。红娘的身体看着行动自如,似乎没有大碍,但是宋和锦一直记得,她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呢,这些日子的吃食也没有什么进补的东西,虚得很,有个万一就糟了。
红娘脚步不动,很是担忧:“东家,咱们没赚到钱啊!趁着人未散,你快些到下面讨些赏钱。”
演出是成功了,可是她刚没见到宋和锦派人下去领赏钱,以为是宋和锦不懂这些,连忙叮嘱。
她是知道宋家人的境况的,这些时日根据她对宋和锦的观察,这个新东家手头也不宽裕,且他们也不是常驻戏班,无法得到乡绅豪户们的供奉钱。
要是再不抓紧时间去讨些赏钱,他们今日的演出便白费了!
宋和锦神秘一笑:“舞者伶人乐师等贱籍之人历来被常人轻视,所从之业亦常被斥为不务正业!但为何屡屡禁之不绝?甚至常有豪客一掷千金?只因搔到了人的痒处,所谓过犹不及,把人的胃口吊着,只管把名声打出去,不吝好坏,知名度有了,财源自然滚滚来!”
正说着,两个奴仆打扮的男人掀布帘进来,倨傲地道:“方才那伶人在哪?我家老爷看上她了,班主快快出来!”
话音落下,宋和锦和红娘齐齐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