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的门是落地玻璃门,盛珣之前倚靠在窗框上说话,习惯跟着他的鬼怪在不走动的时候,肢体上的僵硬感似乎就能被掩盖掉几分,对方是正以一个相对寻常的姿势微微靠着玻璃门,一眼望上去,几乎能在鬼怪的身上找到属于人的生活气和随意。
听了盛珣极力压制震惊的询问,年轻的鬼怪微抬起眼。
他神色也还是淡淡,好像这就是他惯常示人的表情,从他生前就是如此。
但盛珣居然从这一眼中看出来了疑惑。
盛珣觉得他甚至能从这位鬼的脑袋旁边看见一个气泡框,上面是平平无奇的三个字——
【不然呢?】
怎么就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呢?
某根在盛珣脑中向来过分粗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难能可贵地跳动了一下,彰显着稀有的存在感。
他与疑惑看他的鬼怪面面相觑,一时无话。一旁的老罗和褚室持续着震惊神情当背景,就连之前还在努力思考“心愿”的陶盈也歪过头来,仿佛是被这奇妙的氛围给勾起了一点好奇。
“你为什么震惊?”半晌,是鬼怪先说了话。
他的疑惑从微表情延伸到了言语,语气平板到假如不听内容,完全就是在说陈述句。
盛珣露出一个被噎了一下的表情,他震惊在此刻缓缓退下去,被反问得非常无奈,随手捋走被晨风吹得胡乱翻飞到眼前的碎发,哭笑不得的又将问题抛回去:“我难道不该震惊?”
无论是这世上原来真的有鬼,还是这世上不仅有鬼,其中有一位还疑似已经跟了自己许多年,并且对方一边跟着自己,一边还会勤勤恳恳给自己操持家务。
盛珣只是心大,又不是傻。
他就算神经日常坚韧到宛如是能防大/炮的复合防爆板做的,在这一连串的非自然事件和“不合常理”之下,当然就也真的会震惊。
为什么?这三个字在盛珣等待着鬼怪回答时又跳回到了他脑子里。
他真的对对方有许多疑问。
但显然,鬼怪的脑回路就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推理。
年轻的鬼怪一点也没有要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做的意思。
短暂思考了片刻后,他只特别坚定地对盛珣说:“你应该高兴。”
盛珣:“……”
他又不是在问自己应该表现出什么情绪,真是没有办法。
这个十分笃定的答复让盛珣的哭笑不得都没了“哭”,只剩下笑的部分,他叹一口气:“你这样说,会让我觉得我好像白得了一位田螺姑娘,结果还不识好歹,都不知道高兴。”
鬼怪不知道是没听说过田螺姑娘的故事,还是曾听说过,但又记性不好的给忘了。
他为盛珣说自己“不识好歹”皱了下眉,又问盛珣:“什么是田螺姑娘?”
盛珣就给他讲了一个简略版的田螺姑娘的故事,不忘表达自己的感谢——他对于对方打理家务这件事震惊归震惊,奇怪归奇怪,不过如果连谢也不谢上一声,就怎么也不应该。
“但我不是姑娘。”鬼怪在听完后只认认真真地说,“我也不是田螺变的。”
盛珣便觉得这个抓重点的能力真是绝了。
他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彻底离开窗框,决定把自己和对方之间的问题再往后放一放。
他们之后可以找机会再认真聊,眼下,就还是陶盈的事更重要。
褚室已经说过,陶盈这种难得清醒的状态是暂时的,她的怨气暂时受到压制,属于“陶盈”的意志已经到达了她如今形态能达到的巅峰。
假如他们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努力将陶盈度化,那么时机一过,怨气可能卷土重来,把陶盈又拖回到那个邪祟本能远高于理智的状态里。
盛珣从阳台走进屋内,叫上其他人出门。
他跨过门槽的时候,鬼怪还靠着玻璃门,正慢吞吞自玻璃上挪开后背,见他经过,便安安静静拿眼睛看他。
极短的一个瞬间里,盛珣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直到他们真正出门,走在清晨老街区的石板道路上,耳畔是流动餐车车轮轧过石板的骨碌碌声,清晨赶早上班上学的嘈杂人声,偶尔的机动车车鸣和引擎声……盛珣就方才后知后觉,他那个时候,好像是非常忽然的,想要抬手去在对方的脑袋上揉一把。
那冲动毫无来由,在萌发的时候甚至没被主人好好觉察。
盛珣目光不动声色从差点被他摸了头的对象身上扫过,就听见陶盈忽然说:“我想要回学校去看一眼,可以吗?”
只要陶盈提出的要求不是想要汲取生气,与侵蚀他人无关,此时此刻,她就算是提出想要环城一日游,在场大概也是没有谁会拒绝她。
清早的校园比外面居民区要更幽静一点,不过暑期学校图书馆照常开放,每个学校里也总有那么一批坚持早起的人,一大清早,就能看见他们拎着书包匆匆行走在校园内的身影。
校区里也能不乏有晨跑和做其他晨练的,他们穿着夏季的运动短衫与短裤,不时从因为要配合着鬼怪步调,所以缓缓行走在校园里的盛珣一行身边跑过去。
“我以前也经常早起。”陶盈在这充满了生命力的环境里轻声说。
她又想起来了更多的东西——无关死后晦暗沉痛的记忆,是一些她曾经真切获得过的美好的东西。
老罗从陶盈提出要回学校看看起,就有些担心,怕她会触景生情,反倒受更多刺激。
还是褚室在一旁悄悄拉了下老罗的衣服,悄声告诉他:“陶学姐的气目前很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