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悦薇第一次和女儿分开心里十分不好受。
虽然郭氏可靠,但福姐儿还那么小,临行前还睡得香,根本不知道离开了爹娘。
夫妻两个再舍不得也觉得把女儿送走更安全一些。镐京城乱糟糟的边境贸易已经停了,但城内仍旧滞留许多胡人这些人虽然在周朝定居了短时间内始终认为自己是胡人,骨子里的种族不认同感会激起他们的极端行为。
胡人这次似乎是下了血本要从周朝撕下一块肉下来。原来胡人认为京城那边可能会僵持很久,趁着这个机会,他们可以大肆侵犯等京城反应过来,北边已经落入他们之手了。
没想到老皇帝魄力足直接分了一半人马北上应敌。先期回来的一批军队,很快和原来的守将们汇合,在离镐京城北边一百多里的地方厮杀开来。
镐京城的百姓们现在每天夜晚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仿佛夜里都能听见远处的厮杀之声刘悦薇已经不让沛哥儿去学堂读书了每日在家里教他一些逃跑时保命的办法。
郑颂贤已经好几天没回来刘悦薇让沛哥儿搬回正房睡,夜里也让他把衣服穿好。
这些日子母子两个身上穿的都是普通的棉布衣裳沛哥儿的衣服穿了好多天了刘悦薇也没给他换脏就脏一些吧。她还在沛哥儿的衣服里面缝了一些小面额的银票,连鞋底里面都藏有。
除了钱,刘悦薇教沛哥儿自己做饭吃,不管做的怎么样,能做熟就行。从出生就被捧着长大的沛哥儿,第一次劈柴烧火,脸上经常弄的黑乎乎的。有时候母子两个就在灶门里烧一个番薯吃,也算凑合了一顿。
家里的侍卫每天拉着沛哥儿教一些拳脚功夫,怕他太文弱跑不动。
刘悦薇是镐京知府太太,是朝廷的郡主,她不能逃跑。她一跑,满城的百姓都会惊慌,也会给父母朝廷丢脸。但她要想尽办法,保儿子的安全。
已经逃了很远的郭氏,终于在青州找到了魏氏。
魏氏一直在青州,随着皇帝再次复位夺权,魏老太太终于回来了。魏大老爷立刻又给老娘办了大寿,说是之前老娘病重,必须要办一场丧事冲一冲,不然可能熬不过去。
众人终于回过味来,但也不好去戳破魏家。魏大老爷想着自己骗大家来奔丧,这回老娘过寿,他一概不收礼,凡是来拜寿的人,他都有礼物相赠。
魏氏提醒兄长,国难当头,不可铺张浪费。魏大老爷一向最听妹妹的话,老母亲的寿辰过的十分简单,为了表明自己的孝心和对朝廷的忠心,魏大老爷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银钱捐出去一大半,说是给老娘积福。
正当魏氏准备带着孩子们回京前几天,外头有人来传,亲戚来投奔。
魏氏奇怪,她哪里还有什么亲戚,难道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魏氏让家里下人去打发了,可过了一会子,下人来说外头那个妇人还是不肯走,说是自家亲戚,请王妃娘娘一见。
魏氏正闲着,索性让人叫了这妇人进去。
郭氏紧紧抱着福姐儿,丰家三郎跟在她身后,进了大厅她就跪下了,“民妇丰郭氏,给王妃娘娘请安。”
魏氏蹙眉,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这是哪家亲戚。
魏氏不用开口,旁边的妈妈们自然要问了。
郭氏摸了摸福姐儿的头发,“王妃娘娘,北边沦陷大半,郡主命民妇带着姐儿来投奔王妃,民妇这里有郡主的亲笔信,请王妃过目。”
魏氏立刻就明白了中间的关窍,等看过了信,抱着外孙女就哭了一场。
看着福姐儿脏兮兮的小脸,魏氏心疼不已,立刻让人给孩子洗漱做好吃的。
福姐儿虽然是个心宽的孩子,但一路上也受到了惊吓。她只是睡了一觉,可醒来就再也看不到爹娘了,只有郭姨在身边。好在郭氏平日里对她好,福姐儿立刻把她当做亲人,每天死死扒着她不放。这一路上,福姐儿基本上是被郭氏抱来的。
郭氏顾不得疲劳,亲自给福姐儿洗漱,然后哄她睡觉,并告诉她魏氏是她娘的娘,福姐儿听郭氏的话,这才放松了一些警惕。
把孩子平安送到了青州,郭氏终于松了口气。魏氏为感念郭氏的忠勇,让福姐儿认郭氏做干娘。
郭氏哪里肯,“民妇以前得郡主相助,才得了一条生路。因和姐儿有缘,郡主和郑大人为了西北百姓,死守镐京城,民妇没本事,只能用这种法子,为郡主减去后顾之忧。如今姐儿平安,民妇岂能有非分之想。”
魏氏拍板,“这是你们之间的缘分,长乐要是在这里也会同意的。不是人人都能抱着孩子一路走这么远的,现在镐京那边情况不明朗。若不是你抱着孩子出来,万一城破了,这么小的丫头,岂能有活路。”
郭氏拒绝不得,只能应了,从此更加用心照看两个孩子。福姐儿在外祖母家住下了,每天和舅舅们一起玩,虽然还是经常哭着要娘,总算脱离了危险。
魏氏接到了外孙女,立刻往西北发了一封信。不管信能不能到女儿手里,至少存了一丝希望。
与信件同时到达西北的,还有韩世梁的主力军队。
胡人精锐入关,周朝刚开始因为驻军少,新兵多,且缺少有名气的将领,节节溃败,等皇帝分出一部分人过来,双方也只能继续胶着。
韩世梁的到来,给西北所有百姓和正在厮杀的将士们带来了希望。
韩将军守边关快二十年,在西北百姓眼里,皇帝是用来敬的,而韩将军才是他们的守护神。
韩世梁没有进城,直奔前线,胡人再也没有往前推进一步。
刘悦薇自然也知道韩世梁率军来援,高兴的抱着沛哥儿转圈,“韩将军回来了,胡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把咱们二十多万军队都击垮了。”
沛哥儿这些日子越发沉稳,“娘,您别怕。我听说胡人其实不大喜欢咱们周朝的气候,现在天热了,胡人在这边逗留的时间越久,就会越不习惯。”
刘悦薇摸了摸他的头,“娘不怕。”
她又开始担心郑颂贤,自从两军开战到了这附近,他没日没夜在外面奔波,只偶尔让人送回来两个字,平安。
城外的厮杀声似乎越来越大,刘悦薇却觉得心里越来越安定。
过了十多日,北边的声音忽然变大了,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响起,镐京城许多人家的房顶似乎都要被炸散了。
知府后衙本就不大结实,立刻簌簌掉下了几片瓦片。
刘悦薇拉起沛哥儿就往院子里跑,在院子里站了好久,她也没听到破城的声音。
家里护卫早就被她派出去各处帮忙,连一些身强力壮的仆人都不在家里。
过了半晌,刘悦薇安慰沛哥儿,“你爹说朝廷送来一批重型火炮,我估摸是火炮到了,说不定已经炸到胡人窝里去了。”
果如她所猜测,那轰隆隆的声音响了没多久,城外安静了一阵子,然后是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刘悦薇派出去的护卫立刻回来报信,“郡主,胡人被韩将军赶走了。韩将军正率军追赶,郡马让小人回来送信,一切平安。”
刘悦薇努力维持镇定,还没等他开口,沛哥儿先对着护卫道,“知道了,你去吧。”
说完,他立刻吩咐家里人,“切莫乱走动,防止城里有胡人余孽作乱。”
母子两个一起把家里守住了,第二天晚上才等到了郑颂贤的归来。
当时刘悦薇正带着沛哥儿一起在屋里写字,就见他斜着身子倚靠在门边上。
他身上的官袍有些凌乱,上头挂满了泥水点子,连头上都有草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从哪里逃难回来。
他默默站着,看着屋内母子两个安静温馨的画面,几乎不忍心打扰。
还是沛哥儿先发现了他,“爹!”
郑颂贤笑着开口,“娘子,我回来了。”
刘悦薇抬头,然后对他笑了,“三哥回来了。”
一家三口的多日没见,场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荡。刘悦薇起身帮他脱了官袍,吩咐家里人烧水做饭。
他身上都馊了,刘悦薇有些心疼,“三哥是不是好多天没睡觉了”
郑颂贤笑,“倒不至于没睡觉,我在前线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随时听候韩将军和边巡抚吩咐,做一些小事情。累狠了就倒在草窝里睡一觉,军营开饭我跟着一起吃。我是文官,还算好的,那些将士们才辛苦。娘子不知道,陆兄弟从回到西北,就一直在和胡人厮杀,有时候几天几夜不睡觉。”
刘悦薇的手顿了一下,“也不知道三妹妹怎么样了。”
郑颂贤安慰她,“娘子别担心,三妹妹机敏,身边有陆家身手好的护卫。我听说前一阵子胡人刚到边城时,她还带着一群身强力壮的妇人一起上城门守城。她品级高,一声令下,许多百姓都跟从。后来城破了,胡人急着南下,也顾不上满城搜索她。我估摸着,这会子肯定躲在哪里呢。”
钟妈妈来说热水好了,刘悦薇带着郑颂贤一起到耳房,将他洗的干干净净。
洗漱过后,一家人一起坐在了饭桌前。
沛哥儿问郑颂贤,“爹,您吃了饭是不是还要走?”
郑颂贤点头,“胡人虽然走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爹后面还会很忙,爹不在家里,你也不小了,要学会保护你娘。”
刘悦薇笑着给儿子表功,“我们沛哥儿这些日子在家里跟个男子汉一样,每天盯着家里的守卫,有一点动静就拉着我往外跑。我们还商量好了,要是胡人来了,我们娘儿两个一起跑。”
郑颂贤鼻头一酸,她们母子两个,一个比一个弱小,要是真破城了,岂能活命。
他给妻儿各自夹了一筷子菜,“快吃吧。”
吃过了饭,郑颂贤就躺下了,睡了个天昏地暗。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出门了。
胡人走了,镐京城百姓奔走相告,许多人家把留存的鞭炮都拿出来放。
郑颂贤要安抚城中百姓,配合边巡抚做好受灾百姓的抚恤事宜,还要考虑后续秦西省要怎么继续走下去。
胡人这次趁火打劫,惹怒了韩世梁。他把人马分成三队,后面追,两边包抄。
大后方追击的是他的主力,遇到胡人就开炮。胡人虽然弓马娴熟,但火炮这方面比周朝差远了。
包抄的那两路,一路阻碍胡人逃跑,另一路先于胡人主力部队到达各个被胡人夺去的城池,防止胡人进城,据城池而不退。
陆铭这回又被派了个不一般的任务,他带领另外几千骑兵,配备最好的骑手和刀枪,绕过所有城池,直接往北而去,一路快马而上,插入胡人腹地。
韩世梁给他的任务有两个,一是遇到胡人的粮草补给,立刻截杀,遇人杀人、遇粮烧粮,二是遇到小部落胡人,不乱男女老幼,全歼,一个不留。
陆铭领命而去,这一场仗下来,大家都知道陆家二郎脑子灵活,最擅长奇袭,用兵之诡让人防不胜防。
他带的粮草非常少,一路就靠抢胡人的东西,遇人就杀,这个时候也不管男女老幼了。
陆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上一次他深入胡人腹地,还特意交代手下人不要杀妇孺,而韩世梁却命令他遇到小部落就全歼,遇到大部落,杀多少算多少。
他一路北上,遇到了散落的胡人部队,遇到了放羊的胡人,还有运送粮草的部队,到了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他只知道,边城被胡人破了,他的妻子不知所踪,边城所有的百姓在胡人的蹄铁下哀鸣了几个月。
他杀红了眼,最后直接到了杀胡人的最北边,几千人马跟着他一路奔袭,少了许多,剩下的人都跟他一样,只想着尽最大的可能消灭胡人的力量。
又过了近一个月,韩世梁主力部队终于把胡人赶到了离周朝几百里之外的北边,擒获了大量的俘虏,路上遇到的所有散落胡人都被抓了来,连牛羊马匹都不放过。
追到了这里,韩世梁停下了脚步。他同时给朝廷和胡人王庭发信,向皇帝报喜,让胡人拿牛羊金银来换俘虏。
胡人王庭立刻写信来求和,道歉,请求周朝放了他们的俘虏。
韩世梁没经过皇帝的同意,自作主张威胁胡人,若是不要俘虏,周朝将十天杀一批,直至杀光为止。不得不说,韩世梁和胡人打交道久了,性子里也带了些胡人的铁性。
皇帝倒没在意韩世梁的自作主张,你趁我家里有事情来偷东西,难道道歉两声就够了?那不行,我家里丢的东西你要赔偿!
胡人穷惯了,除了牛羊马匹还能有什么东西。
韩世梁再给皇帝的奏章里写了自己的建议,要求胡人拿多少牲口来换这几万俘虏,光求和不行,以后必须每年送过来许多贡品才行。
对于韩世梁的自作主张,朝中褒贬不一,这个时候自然没人说用圣人道理去教化胡人的屁话,唯一让人值得商榷的是韩世梁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