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深阖了双目,掐一掐泛红的眉心:“办妥了?”
诸葛亮轻而平和的声音顿时停住。
傅安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所见老老实实地回报上去,只略过李隐舟的有心提点不讲,粗粗描述了一番诸葛乔起死回生、自己未敢妄自动手的事情。
末了,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眸:“陛下,诸葛乔已不复病重,这殉葬一事”
刘备额间的手指一停,深闭的眼帘微张开,一双通红至极的眼中霎时映出森冷的光,在这瞬间显得极为阴沉。
于此同时,急电一闪,傅安只以为自己看岔了,又忐忑地将头埋下,静静等着刘备的旨意。
不成器的废物!
刘备不由以目光冷冷揣出这年轻的小将心头所想,无非是害怕来日旧事重提,这桩冤案就落在了他自己的头上。
兵都到了对方殿前,只消灭口干净,谁可分清诸葛乔究竟是病死还是遇害?如今竟向他要起了旨意,难不成这竟是要把脏水泼回自己这个皇帝了!
可知自古为人鹰犬者,爪下少不了沾些血泥,否则凭什么从一众人才中独得一份恩宠?就这样畏手畏脚的怕事之徒,和他父亲一样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庸才罢了!
难不成他身旁就这样乏人可用了?
一瞬的急电从脸上撤下之后,明亮的烛火重新盖上刺痛的眼膜,一派柔暖的视野中,诸葛亮孤寂的身影安静立在案前,片刻未曾置喙。
刘备有些疲倦地勾起唇角。
是了,他这位军师素是运筹帷幄、无往不利,最懂得他的心思。即便是事关其唯一养子的生死,在国家大事面前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太上忘情,莫过于此。
可普天之下当真有如此圣贤,不为己,不为亲,兢兢业业这半生,不意汲营,只为酬三顾之恩?
他将怒火泼向诸葛乔的时候,未尝不是有意在考验自己的丞相、军师,可真当对方如其所愿舍小顾大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安心,反生出一种更深的隔阂与畏惧
待他百年以后,诸葛亮会是下一个周郎,还是曹公呢?
“陛下”见他片刻不言不语,傅安又轻轻地昂起了头,低声提醒他快做决断。
却见刘备眼中情绪慢慢消退下去,只似累极了般道:“伯松眼下是什么情形了?”
傅安心头一跳,委实也没想到刘备要细问诸葛乔的病情,而方才他被李隐舟一席话提醒得冷汗涔涔,压根没顾得上亲自看一眼病榻上的情形,被这样兜头一问,反支吾着说不出话了。
刘备似料到他的反应,也只冷笑一声,将目光转向了静立不语的诸葛亮,叹道:“伯松毕竟在军师膝下多年,还是你去亲自看一眼吧。”
傅安听得这话,隐约察觉到君臣之间古怪的气氛,却也不敢置喙什么,只退至一旁等着丞相的回答。
诸葛亮从满盘布局的地图中抽回视线,只道:“是。”
经一来一回地折腾,天也大亮了,漏了一夜的大雨此刻淅沥缓了下来,顺着圆钝的屋檐上淌下,滑过视野,溅起一地濛濛的水雾。
诸葛亮躬身立在养子的病榻前,轻轻摩挲着他胸侧的竹管,轻轻地问:“就是这竹管救了他的性命?”
经一宵的引流,诸葛乔面色已好转不少,李隐舟这才略歇一口气,道:“是,少主的急症起于肺腑,气积于胸,有进无出,因此挤压胸膛,越难呼吸。唯有从他胸侧破开小口,以竹管引出其中气体入水,等积气渡尽,人也自然转危为安。”
诸葛亮其实并未问他始末,但李隐舟仍简略与他交代清楚。
竹管的末端入水,瓶口封住,一为隔绝污染,二也为防止气体倒流,这样最简单的单腔引流模型就起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诸葛亮虽不精医道,但也在卧龙坡时也曾兼攻诸子百家,一眼便能看出其中门道。
他二指搭上诸葛乔的脉象,果觉其搏动有力。
“多谢先生,如此孤也可回禀陛下了。”
李隐舟抬了抬眉:“丞相此乃只为回禀陛下么?”
诸葛亮唇齿张开,刚想笑一笑,掌下温凉的手腕却稍微动了动,搭下的手指反脱力地牵住他的。
病榻上的少年,不知是否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半梦半醒间微张开了眼,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诸葛亮从容的神色凝固片刻,眉头轻轻一跳。
少年却对自己遭遇的一切浑然无知,只越发用力地扣紧了他的手,轻声梦呓着:“父亲。”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