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煤堆里爬出来把头伸向车外,远处的城市被楼房占的满满当当,一栋栋高楼层层叠在一起,比村外的树林还要茂密,没有一丝缝隙,看起来那么充实,那么新鲜,明亮的玻璃反射着阳光犹如坠入镜子的世界。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全新的世界。安欣跪在煤堆上,看着这个世界,她想大喊,张开嘴巴声音却卡在嗓子里冒不出来,她笑了,笑自己像傻瓜一样,笑着笑着她哭了。
火车缓缓驶入车站,车站的牌子上写着“上海—2008年11月24日”,但是安欣不认识字,她没有上过学。她猜想这里一定离那个小村庄很远了,的确很远了。在火车即将进站的时候她从车上跳下来。可是鞋却落在了车厢里。不过没关系,她已经习惯了光脚。铁轨两旁是高高的铁丝网栅栏,安欣沿着铁路往回走,从铁丝网的破洞钻了出去。
不管你逃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把你找回来的。就在她俯身钻出铁丝网的那一瞬间耳边又响起养父凶恶的恐吓。她一脚踩空滚下斜坡,裤子被树枝划了一道口子,裂开的口子从膝盖一直到裤脚,不过没关系,它本来就是养父的傻儿子穿过的旧衣服。安欣爬起来揉揉撞庝的肩膀,看着不远处的高楼,她心中升起一丝恐惧,刚才的兴奋与开心在想到养父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坐在坡下,高高的铁路遮挡住她。
安欣趴在膝盖上,往昔的时光又从脑海中浮现出来。记忆已十分遥远而模糊,在商场中一个陌生的女人把她从母亲身边带走,走出很远再回头,看到的是母亲认真挑选衣服的背影,母亲身上红色的裙子飘啊飘,至到看不到母亲,可那影子仍旧在她脑海中回荡。过去那么多年母亲和那陌生女人的样子都已经模糊,就连自己的名字和家乡也忘记了。在养父母家中她不叫安欣,而是叫文芳,她讨厌这个名字。她第一次到养父母家的时候养父母抱着她嚎啕大哭,养母哀嚎着,我的孩子啊,终于找到你了。他们演的那么逼真,以至于安欣真的相信自己就是养父母的孩子。后来他们把自己的傻儿子送进学校,却不让安欣认一个字,每天她只能羡慕地看着村子里的孩子们从门前的小路上蹦蹦跳跳去上学,听着远远的学校里传来的读书声。养母一次次承诺明年送她去学校读书,这样的话重复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她不再问,也不再想。平时养父母不允许她外出,不允许她走出村子,他们说害怕有人把安欣再次拐走,年幼的她相信了养母的话。她想出去玩必须有养母在旁边盯着,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村子里,连村口那座小桥她都没有跨出去过,更不允许到村口的小学附近。就这样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终于,一天深夜她听到养父对养母说把她嫁给家中的傻哥哥,她才明白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泪水浸湿了枕头,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被拐卖的那天下午和母亲模糊的身影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安心,一定要逃出这个地方,一定要找到亲生母亲,找到自己的家。现在,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她突然间意识到道自己的家是那么遥远,远得自己都看不到家的面孔。
突然,嗷嗷的哀嚎声把安欣从回忆中唤醒,安欣抬起头四处寻找,声音从不远处的水沟里传来,她走过去,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趴在草窝里,只有几个月大,灰白色的毛发一撮一撮地粘在一起。看到安欣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一瘸一拐地向她爬过来,看它脏兮兮的样子,安欣后退了两步,但是小狗伸着脖子一边嗅一边爬过来,安欣蹲下把手伸到前面,小狗在她的手上舔了两下,紧紧靠在她的脚下不动了。安欣把它抱起来,抚摸着它的头。小狗舒服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安欣抱着小狗坐在水渠边,它舒服地趴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你妈妈呢?你找不到它了吗?”安欣的脸贴在小狗毛茸茸的背上喃喃地说。“你还能找到它吗?你是不是很想它呢?”
天渐渐黑下来,风吹在身上冷嗖嗖的,安欣呆呆地看着远处高楼耸立,让人不安的城市。
最后安欣还是决定到城市里去,因为饿了,她把小狗放回到草窝里,她不想让小狗和自己一样找不到妈妈。可是小狗紧接着就跟上来了,发出可怜的吱吱声,安欣回头才发现它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她转回身抱起小狗,它的身上并没有伤痕,大概出生就是这样子吧。安欣重新把它放回到草窝里。但是小狗显然不愿待在里面,又挣扎着爬出来。安欣快步走上小路,小狗晃晃悠悠地在后面追,它跟不上安欣的脚步,但仍在后面追着,安欣没有回头。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疲惫的小狗大概感觉自己追不上安欣,慢慢停下脚步,站在小路上望着安欣的背影哀嚎。
安欣走出几百米,她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浸湿了,满脑子里只是小狗可怜的身影。安欣停下脚步回头,长长的小路上,它显得愈加瘦小。安欣忍不住,飞快的跑回去,抱起孤零零的小狗。
“你愿意跟着我吗?跟着我会饿肚子,会挨冻的,你在这里会饿死吗?好吧,你跟着我吧。看你脏兮兮的样子,以后就叫你灰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