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欣抱着灰球走进迷宫般的城市中,刺眼的霓虹灯让整座城市亮如白昼,川流不息的车辆在道路上疾驰而过,匆忙的行人低着头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里。站在城市大幕下她感到自己就像人们脚下无处可藏的蚂蚁,必须不停地躲闪,不停地奔逃,否则就会被人们踩死。
一条条不知通向何处的没有尽头的街道让她迷茫,安欣漫无目的地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她早已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寒风卷走身上一丝丝温暖,瑟瑟发抖的灰球不停地往她怀里钻。经过一个黑漆漆的小胡同,她终于没有力气再向前走,疲倦地坐在黑暗的角落。她了解饥饿,知道饥饿是一张网,一旦被它网住便无处可逃,容不下你有任何思考的余地,脑袋里就只有饥饿,为了填饱肚子你可以吞下任何东西,哪怕是硬邦邦的木头。
她低着头,脸埋进灰球长长的毛发中,似乎可以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馒头好香啊,面条好像啊,肉好香啊。安欣喃喃地说。她想起四天前养父将她从柴房里放出来后,养母给她端来的热腾腾的肉丝面,不禁笑起来,仿佛真的有一碗面放在她面前。
突然她真的闻到了肉香,就在啪嗒一声之后,一个塑料袋落在她身边。
“啊……”一个女人的尖叫划破夜空,“这有个死人。”
“还活着呢,是个乞丐吧,怎么在这种地方乞讨呢。”男人在安欣的腿上踢了一下。
安欣把腿收回来。两个人消失在小巷尽头。他们走后安欣摸索着捡起塑料袋,袋子里装的是剩下一半的肉夹馍,柔软酥脆的面饼里夹着香喷喷的肉,安欣拿出肉夹馍捧在手中,颤抖地塞到口中,令人眩晕的感觉立刻从舌根冲向脑海,当食物从喉咙下到肚子的瞬间,深深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安欣仰起头长出一口气,她掰开一块放到灰球面前,灰球趴在她手掌里闻了闻,哼哼唧唧吃起来。狼吞虎咽吃完以后,肚子还是没有饱,但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停滞的大脑又开始转动起来。虽然恐惧还围绕着她,让她不敢面对外面繁华的城市,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坐在这黑暗的小巷里,自己应该找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从小巷走出来,街道上一片人声鼎沸的繁华世界,仿佛每个人都为这世界而欢呼,闪烁在灯光中的大厦如海市蜃楼一般。这热闹的景象反倒让安欣惶恐不安,她沿着墙角昏暗的阴影向前走,害怕有人看到自己,害怕别人的眼神,反倒是怀中的灰球兴奋地对着过往的人们狂叫。
在城市渐渐变得安静下来的时候,她走到了高架桥下,巨大的水泥柱遮住刺眼的灯光和寒冷的风,把昏暗的角落变成温暖的港湾,被风吹到角落里的厚厚的落叶柔软舒适,安欣抚平厚厚的叶子躺在上面,把柔软的叶子盖在身上,抱着灰球,闭上眼睛,刺眼的霓虹和川流不息的车流,像一个个短片在她孬好中重复闪过,搅的她无法入睡。这一晚带给她的冲击比十一年的所经历过的总和还要多,除了视觉上的冲击,更多的是惶恐不安,犹如已渐渐被她遗忘的离开母亲的那个下午。她长什么样子?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有没有想我?她难以抑制地思念母亲,想象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再次重逢是怎样激动人心的场景,可一切又是那么遥不可及。安欣透过水泥桥墩的缝隙望着蒙着一层亮光的天空,刺眼的光仿佛飘浮在半空中,即便是再亮的星星也无法穿透迷雾般的光。
安欣以为自己能梦到母亲,梦到自己的家乡,但是那一晚她什么也没有梦到,深夜里只听到灰球嗷嗷地叫了两声。
第二天清晨,天桥的振动声、汽笛声和人们的叫喊声把她惊醒,仿佛灾难即将到来。她慌忙坐起来,发现那不过是普通城市里普通的清晨,那滚滚车流、拥挤的人群和巨大的声响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
安欣突然想起灰球,身边只有它睡过的小小的窝,她扒开周围厚厚的枯叶,却找不到灰球的踪影,她找遍高架桥下的角落,仍旧找不到灰球的影子,安欣的第一反应是灰球走丢了。最后她跑到路边,看到灰球在一个小水坑旁边伸着头喝水。安欣跑过去抓着灰球背上的毛把它提起来,在它背上狠狠拍了两巴掌,灰球委屈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着脚下的水坑。安欣心里升起几分愧疚,后悔打了它,毕竟自己也是又渴又饿。
填饱肚子成了她面临的最大问题,在养父母家虽然过得并不快乐,却不必为吃饭发愁,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突然掉到了生死的边缘,双脚踩在悬崖的石头上,两手抓着渐渐下垂的树枝,没有饭就会饿死,有一口饭就可以挣扎着活下去。
她抱着灰球走进人群拥挤的城市,匆忙的人们飞快地从她身边经过,却没人看她一眼,安欣感觉自己是像空气一样的透明人,根本没有人在乎自己,更不会有人关心自己,自己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犹如地上的蝼蚁。走到公交站的时候,安欣看到了站牌后面贴满瓷砖的房子,房子里不时传出哗哗的水声,人们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过了很久人渐渐少了,她好奇地走进去,那是公共卫生间,地面洁白干净,墙上的瓷砖反射着白色亮光,可是正对入口的大镜子里站着一个黑乎乎的家伙,就像一块大大的煤球,衣衫褴褛,头发蓬松,全身上下黑乎乎的,只有一双眼睛还闪现出一丝光亮,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妖怪,和这光亮的卫生间格格不入。安欣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谁会如此落魄呢?再仔细看,她发现镜子里黑乎乎的人竟然自己。
“再也没见过比你更黑的人了。”安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出声来。
看自己笑得如此开心,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适应城市,应该适应这里的生活,应该为自己庆祝,因为她再也不用担心嫁给养父的傻儿子,再也不用担心被打断腿,再也不用担心被锁进黑屋子里。她获得了新生,更应该洗掉身上的污渍重新开始。安欣趴在水龙头上洗掉脸上的煤灰,饱饱喝了一顿凉水,自己又变得精神起来。只是头发和衣服上仍旧黑的像煤炭。不过没关系,她已经想好了,等到深夜没有人的时候来这里把门反锁上,好好洗个澡,把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她把灰球抱到洗手池边让它饱饱喝了一顿,开心地走出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