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单住这几天,温童过得还算滋润。
她执意和温沪远明算账,房租既然由他包,那水电和物业费归她,但归来归去又回到了他头上,因为他每月会给她户头派去几笔钱。
之所以说“几笔”,温沪远的划款方式很独特,是分批备注的:
小学六年学费、生活费、五年份的压岁钱……,上回他来电,“下个月就给你初中学费了,日子简直一丢神就过。”
对,丢神的同时也把时间丢了。
似乎温沪远在勉力拣,能否拣得起来则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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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童的自我定位一直尤为识趣。说不中听些,是给了几根羽毛,但还远远够不上凤凰。
她依然保留着诸多旧习。用过的背心袋、平口袋统统归拢起来,能装垃圾的装,不能,囤着总归不坏;
牙膏从底往根部一寸寸地捺,卸妆洗脸时,闭眼抓瞎也不许开流动水;
哦,另外,皮夹里永远躺两张钞票。金额大小不打紧,能让她手机掉线的情况下不慌就行。
甚至有时以为自己手头贫空了,打开瞧见意外之财,柳暗花明,权作安慰。
这些就像根基中经年的藓,包浆漆得再簇新,在那里仍在那里。
梅雨季的上海极为吃水,见天湿答答的雨,连地表“角质层”也泡软起皱,拖沓且无新意。
温童头一周的工作亦然。
好说歹说终于和部门同事熟络些了,他们朝她的称谓,也从左一口右一口的温小姐过渡成“相相”。
不过恭谨感犹在,几乎没人叫她跟单子。要灌酒的,腿都跑断的那种,谁敢使唤她?
每场部门晨会,要事宣达环节,主讲希望听到所有人足够大的嗓门,对完成月指标表决心。
偏到她头上就放水,乃至一开始都没所谓她表不表。
连日来,温童的业绩独孤求败地跌停板状。
温沪远那头不高兴了。
逐层拿问下来,问怎么回事?一群吃干饭的,狠不下心就吃吃秤砣!
我要早晓得你们这么不顶用,当初索性送她去《变形记》。
可不就是,同事们一概以为她来拍《变形记》的。
董事长亲自发话,事态有所改善。刘经理开始前前后后地张罗栽培她,从搜罗潜在客户抓起,蒋宗旭也跟后帮衬着,殷切有加。
一道沾光受训的还有新招的一位女销售,人谓小左,和温童岁数相仿,才露尖尖角的年纪。
二人尤为投契,小左也不怯生,笑的时候颊边总孵着梨涡。
某天蒋宗旭同她们讲段子,说一销售夜行路上忽遇当值的警察,后者喝停他盘问,“销售4P指的什么?”
那人:产品、价格、促销、渠道。
警察:好了你走罢。
那人纳罕问这作甚,警察说,深夜还在大街晃荡的,不是小偷就销售!
笑点比较歪的温童不感冒,倒是小左笑得快岔气,迭声随和“太真实了”。
是怪真实的,温童不否认。公司上下几百号人里,销售部是个专为“世上总有些活需要人做”而存在的营盘,
在大局中尤为要紧,却也不体面得很,甚至是苦得很。
苦哈哈地熬等,资源一来个顶个削尖了脑袋抢。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是一说,还得直面人性的抽剥。
温童四周流水线上的这些姐姐妹妹,除开聊阴晴不定的菜价肉价,某某学区房似乎又看涨,老公体检查出肾囊肿怎么着,
避无可避的话题就是,张三咸猪手老特么油腻,李四逼酒把人往死了灌。
叽歪归叽歪,部门聚餐或每回陪客户吃饭,酒阑饭罢,还是元气十足且悄默声地打包些菜品回家,要么给“上有老”要么给“下有小”。
小左某日喟叹:这些姐姐担子都太重了,所幸我是不婚主义。
温童说,兴许即便不婚,担子也不会清减多少,换汤不换药。虽然她也不想被家庭的琐碎裹挟。
小左笑她,一副里昂回答马汀达“Always like this”的老沉沉语气。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Always like this.
关南乔的最后一本日记封底上,也赫然有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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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赵聿生淹没在文山会海中。
冠力控股之下虽涉及众多领域,繁且庞,这些年也一直在拓荒新市场,弃保守而革新,但依旧老本行最紧要。
“目前我国机床行业呈寡头垄断的格局,各位也能看到,去年销售份额排行前十名的,第一,和后两位是断层式级差,”会上,拓展经理才将图表调出来,主位处的人抢白。
他一双冷落目光汇去投屏,说时始终监斩官般地坐着,不消任何发言前的仪式感,“而我们是第四。”
拓展经理本能地头皮一麻,今日吉凶明明不冲他的,怎地好像大事不妙?
“其实从竞争程度来说,机床远远小过钻床,低端产品霸市,又少有企业具备高端生产的技术。我们一直用FANUC的控制器,FANUC和西门子也基本垄断了我国八成以上的市场,不,更确切地说,是蚕食。”上回日本行归来后,赵聿生已然特为向研发部发落过,
缺技术夯实底蕴,就只能沦为下等生产商(本就士农工商,再下等得矮进地心了);
而眼下朝市场部,则是敦促转型,及时调整对策,深挖用户需求。
据实说,泰半员工都顶怕和伏地魔开会。倘若是单纯的责备或批.斗还好些,偏他一个纸包硫磺的性子,却鲜少稀得在会议上发火。
只永远冷眉冷眼的样子,实事求是,像个和数据一样毫无温度的仿真人。
阴恻恻的,叫会议室里回南天似的低气压。无形刀才刀刀割人性命。
会散后,赵聿生折回办公室,销售部刘经理老早在恭候了,人一来,就呈业绩报告上去。
落座的人首先松扯领带,三两下晾去边上,再接过来过目。
老实讲,近日业绩不太景气,刘经理作为部内一把手,近乎提头来面的。
或许是将好国内行业运行整体吃紧的缘故,赵聿生并未过多责难。
倒是在名单里拣了两个名姓,过问几番。
其一是蒋宗旭,“这个人,来我们公司好些年头了吧?”某人眉间全无情绪地问。
是啊是啊,刘经理秒答,“掐掐手指头,四年了得有,部门拢共那么几个工程师,珍稀得很。”
“感觉高不成低不就的。”说蒋一来的成绩表现。
“怎么说,这人做事情踏实是踏实,过于呆板迂讷了,被条条框框束死了,客户面前嘴皮子也不算多溜。倒是一点好,古道热肠得很,天天六月里刮南风的……总的来说是好苗子。”
刘经理一大摞的话替蒋挽尊,案前人只浮眼睑点了他一眼。
“他和温小姐同组,寻常大事小事都挺关照的。”继续找补。
这遭赵聿生递与他的目光,停逗时间延挨了几秒。
“她怎么样?”说到其二了,赵聿生手指叩叩桌案,公事公办状。
刘经理梗梗脖子,预备好的褒奖言语就要蹦出牙缝,“老好了!非但不拿架子,反倒虚心极了,跟我们……”
“我问工作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