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案自首? “是啊,凶手已经投案自首,衙门已经张榜公示了!” “凶手是谁?” “叫什么青见?对,郑青见!” “听说是郑五岳的亲侄子,郑五岳就是第一个死者。” “亲侄子?啊,我想起来,郑汇龙,就是十几年前去世的那个,特别有钱,当初差不多快是咱暮云城的首富了,他娘子在他葬礼上触棺身亡了,唯一的儿子也在办葬礼的混乱里走丢了。就是叫郑青见!” “对对对!就是他,他连亲大伯都杀,难不成当年的事情有隐情?” “那可不,你看,郑汇龙那大宅院里现在住得是谁?可不是郑汇龙的后代,是郑五岳!” “哎,当初那谁不是说过郑汇龙的娘子的死有蹊跷吗?郑青见的走失也不正常啊!” “事情过去了十几年,谁说得清?不过,郑青见一回来就杀了五个人,难不成那五个人都和此有关?” 酒楼里的讨论,热火朝天。 而江沅听到这些,第一反应是青年剑客。他衣摆上的血迹,一早上的离去。可是,守孝六人,青见若是报仇,为什么只杀了五人,便去投案自首,放过了第六人? 因为此案造成的影响太过恶劣,让暮云城的百姓很是恐慌了一段时间。衙门一刻也不能等,当天上午就当着百姓的面,当堂审讯凶手郑青见。 江沅和凌子奇都去了,她看到了青年剑客。 他神色平淡,双手戴着沉重的枷锁,对所有罪状供认不讳。 郑汇龙死得时候,郑青见刚六岁。他懵懂无知,根本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死意味着什么,他以为他只是睡一觉,睡醒来,还是能陪他玩。 小郑青见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醒了,他想找自己的爹,便一个人从自己的房间跑了出来。他记得路,也记得他的爹现在睡在棺材里。 院子里没有人,灵堂里灯火通明,小郑青见离得远远的,就听到灵堂那里传出女人的惨叫声,他听出是自己母亲的声音。黑黢黢的夜里,他小跑着到了灵堂,却看见了此生他最难忘的一幕。 惊堂木一拍,主审官问他,“为何投案自首?” 青年剑客道:“我活着便是为了报仇,如今仇人已死,我自然是要投案的。大人,我不后悔自己杀人。他们,该死!” “为何不报官?让律法为你为你母亲取回公道?” 青年剑客眼神讥讽:“那六人将我母亲烧成了灰烬,连一丝证据都没有留下,大人,我就算报了官,律法也断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判处他们吧?” 主审官默了一瞬,又问道:“你说是六人,为何城墙上只有五人?” “有一人前段时间出了意外死了,否则我也不会只杀了五人便来此投案自首!” 凶手被捉拿归案,也依法判处了死刑。但旁听了全程的百姓,却没有一人指责凶手残忍,义愤填膺。即使五个死者的家属,在青年剑客诉说当年那一场罪恶的时刻,也在震惊过后,回想起那一年家中陡然得来的横财后,垂首无言。 但是,当年六人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为财?为美色?时间太久,六人已逝,无人可知。 六界神探讨论群里,参赛者们却迷失了方向。 妖界守须:“虽然凶手被抓住了,前因后果也都审理出来了。逻辑清晰,合情合理,没毛病。但是,我有点不敢提交答案。” 鬼界辰天:“是的呢,经过了梓然一案,我总觉得没有高科技和摄像头的世界,其实很容易误判的。” 魔界离浼:“这一次应该不会了吧?上一次赵晢没认杀陈梓然,但是被小厮指认,加上香囊,证明是他杀没错。可这一次,郑青见亲口承认了啊。而且,杀的五个人正好是当晚守孝,奸杀他母亲的人。” 魔界赤离:“可以告诉我这个蹲在牢里的可怜人到底是什么结果吗?我敢提交答案啊!” 鬼界认可:“我不管,我准备提交答案了,我要成为第一个提交答案的人……不,鬼!” 妖界守须:“等等我,一起!” 鬼界辰天:“一起!” 魔界赤离:“带带我这个可怜人不?我在牢里恭祝你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啊?” 魔界赤离:“喂,说好的六界兄弟感情铁如花呢?你们这群骗子!” 凌子奇看着赤离在讨论群里无人搭理顾自落寞的模样,捂住肚子笑了一会,“我去私聊他,给他送温暖去!” “那把剑,留给她吧,我师父留给我的,自我开始习武,便一直带着它。” 早上青年剑客就很反常,和他平日的形象很不一样。江沅直觉有些地方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郑青见从暮云城离开的时候只六岁,十几年过去,成.人相貌和小时自然不同。青年剑客说他是郑青见,其实没有人能证明。可若他不是郑青见,他为什么能将十几年前的往事知道的那么清楚,并愿意投案顶罪? 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男人,会执着热烈地爱慕着一个女人? 江沅将自己代入想象了一下,答案是不可能。 明知自己前方是深渊,怎会容忍自己将黑暗带给自己最喜欢的女人?所以,哪怕喜欢,也是克制,也是深藏。 凌子奇给赤离送完温暖后,问江沅:“提交答案吗?” “先等等,”她道:“你也先等等,我回客栈一趟,一会联系你。” 渐轻客栈。渐轻。 客栈里很安静,平常来来往往的客人一个也无。江沅想起,昨晚她回来的时候,客栈里似乎也是没有客人的。 老板娘将挽着的发髻散了下来,素颜,整个人依旧冷艳。但没了成熟厚重的妆容,她看着年纪很轻。垂目向下的时候,很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丫头。但她抬起眼,那双眼中含着万千沉淀的情绪和坚毅,英气自生。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等你很久了。” 老板娘的声音冷淡,有一股独特的质感,“是不是郑青见的案子已经审理完了?” “你在等我?”江沅不答反问。 “是啊。”老板娘斟了一杯茶,推向她对面的位置,伸手示意江沅,“我有些话,藏在心底许多年了,没法对小二说,不能对莫越说,我想和你说一说。” “你不是暮云城的人,但我感觉得到,你对这起凶杀案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听,我便告诉你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有关于这起凶杀案的事情,可好?” 江沅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莫越是谁?” 她注意到,整日以渐轻客栈为家的店小二不在。 老板娘笑了笑,极淡,但那笑意在眼眸中如水纹般一层层漾开,“莫越,是一个傻子。他啊,为了我,去投案自首顶罪去了呢。” 莫越,是青年剑客的名字? 老板娘,是郑青见。 江沅怎么也没猜到是这样的答案,她问:“郑青见怎么会是一名女子?” 老板娘,也就是郑青见,手指绕着茶盏,一圈,一圈,“我爹亏了身子,和我娘有了我之后,大夫便断定他再不能有孩子了。生下我后,我爹怕他早走,到时候他拼了命挣下的家产便留不下来。我和我娘无所依,只怕要凄苦度日。所以,他和我娘商定,不管我是不是男孩,都要将我作男孩养。起码,这样我能有资格继承他的家产。” “谁都没想到,郑五岳,我的亲大伯,为了那些家产,竟然能做出那么禽兽不如的事。” “我必须为我娘报仇。” “这个信念支撑着我长大,回了暮云城后,我隐姓埋名,开了这家客栈。渐轻,青见,其实,我回来就是为了报仇的。可是,我遇到了莫越。” “他喜欢我,那么傻,以为一直待在我这客栈,便能等到我喜欢他。” “我一直在筹谋着报仇,前段时间,其中一个仇人居然出意外死了。他让我意识到不能再等待时机了,不然若是等到他们一个一个死了,我还报什么仇?” “按照计划,我顺利杀了三个仇人。没有人发现凶手就是我,是我郑青见。但是,莫越发现了。他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他了。我想让他死心。谁料想,我杀第四个仇人的时候,他一直跟着我,亲眼看着我动手。我没搭理他,也控制着自己,没让他发现我心慌了,手也抖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提前把我的第五个仇人给杀了,还去衙门给我顶罪!太傻了……” 郑青见轻笑一声,喝了口茶。 江沅见她端着茶盏的手微抖,突然确定了,“你喜欢他吧?你喜欢莫越。” 郑青见不答。 江沅又问:“可是,你们为什么不离开暮云城?没有人知道是你们杀了人。” 郑青见苦笑,“莫越是个善良的人,他的心中有正义,他不反对我报仇,但是,杀人犯法,既然手上有人命,便应该用人命去抵。他舍不得用我的人命去抵,便想用他自己的人命去抵。他真傻啊,我的命根本不值得他这样,我报完仇后,根本没想过活。何况,我也舍不……” 她住了嘴,将桌子上莫越留下的剑拿在手中,摸了又摸,递给江沅,“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江沅没接,“什么?“ 郑青见放下剑,起身,冲着江沅俯身拜下去,“小二已经被我骗回了老家,那孩子也是个傻的,我不能拖累他。我请你帮我把剑还给莫越,告诉他,我不喜欢他,不需要他的剑。” 江沅坐着不动,“那你呢?” 莫越现在是凶手,在牢里。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要…… 郑青见弯唇一笑,“我杀的人,用人命去抵,也该抵我的命!” 那天,江沅坐在渐轻客栈里,握着那把剑,脑子里乱糟糟的。 外面有人在高叫,有人拖着一具从坟里挖出来的尸体,登上了城墙。那是个极美极冷艳的女子,她将那尸体吊在了城墙上,如同曾经的五个死者。寒光的匕首,她握在手,脖颈轻划,她若一只翩跹的蝶,从城墙上飘落而下。温热飞溅的鲜血,若最艳丽的红花,大朵大朵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