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傍晚,江沅回渐轻客栈。 青年剑客裹着一身冰霜,与她擦肩而过。平日剑不离身的他空着手,眉目凛冽,恍若寒冬北风。 江沅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青年剑客挺直的背影已经远去,消失在薄暮。 店小二肩头搭着毛巾,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 江沅指了指青年剑客离去的方向,又指一指店小二,“他……你们……怎么了?” 店小二快速地瞄了一眼正装作若无其事拨算盘的老板娘,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声音,道:“他啊,说是去逛青楼,今晚不回来了……” 老板娘拨算盘更快了,她随手拿起一个东西,扔到了店小二的脸上,扔完才发现是她正在看的账簿。 店小二没躲开,笑嘻嘻地捧了账簿。 老板娘冷艳的脸抬了起来,“给我拿过来!” 店小二冲江沅弯了弯身,凑到了老板娘的身边,“姐,男人是要哄的,你不……” 老板娘一把拿回自己的账簿,对店小二冷声道:“该干嘛干嘛去!”她指了指江沅,“没看到客人站在这里吗?还不快去招呼?” 店小二撇嘴,但怕老板娘真发怒,便走到江沅面前,扬起笑脸,“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他冲着江沅挤眉弄眼,样子滑稽极了。 江沅忍不住被逗笑了,她冲他挥了挥手,自顾回房了。 房门依旧是在她到的瞬间自动打开了,贺宴迎在门口,揽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晚饭已经准备好,房间里飘着饭香。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插在浅青色的瓷瓶里,摆放在饭桌的中央。 “这些都是贺小七亲手做的,他让我给你带句话:夫人,我人在妖界,但心在你这里。” 贺宴给江沅盛了一碗汤,“我已经替你给他回过话了:心在这里也没用,夫人的心里只有我。” 江沅:“……”吃着贺小七做的饭,还要去精神打击他,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贺宴夹了江沅喜欢的糖醋排骨,给她放碗里,毫不惭愧,“不会。贺小七一只狗精,良心给他,也是被他吃了。” 江沅问:“狗精?你不是说他是马屁精?” 贺宴面不改色地道:“那就是我说错了。” 江沅:“……” 睡觉的时候,贺宴特别自觉地铺好了被子,睡在江沅的床边。江沅原本以为他会和以往一样,先要缠着她,要赖着与她一起睡。 贺宴坐在地铺上,握住江沅的手,将她往床边拉了一拉,让他正好能亲到她的脸。他呼吸顿了一会,放开了江沅,“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要与你一起睡床?” 江沅挑眉。 “沅沅,我怕我忍不住……” 上午亲江沅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有克制力。 江沅听懂了他的话,不免脸发烫,她飞快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冷静地道:“晚安!” 贺宴轻笑一声,低沉的嗓音里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意味,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挠着江沅,一直挠到了她的心底。 “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贺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童话故事,那书悬浮在他上方,正好方便他阅读,“从前,在妖界,有个英俊的妖王,他有一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妖后,但是,妖后是人类。妖王渴望能和妖后孕育一个拥有彼此血脉的孩子,可他又很纠结。人和妖生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人妖,还是妖人呢?” 江沅:“……” 这故事,明显是贺宴胡编乱造的。可他的声音实在好听,听在她耳中,让她不自觉地放松。江沅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四月十二。 江沅是被贺宴叫醒的,她睡得有些懵,不知今夕为何夕。看到贺宴,江沅突然委屈,她缩在被子里,眼中有了泪意,她呢喃道:“小宴,你回来了啊……” 贺宴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我一直都在……” 他愣了下,心猛地疼了一下,伏身抱住了江沅。 他不在的三年多,江沅是不是每日都是这样盼着他回来?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臆想,但她坚定,他是存在的。那种孤独,那种不被理解,江沅是多么委屈。 贺宴每想一次,便后悔一次。低垂的眼眸里,明明暗暗,情绪晦涩。 江沅眨了眨眼,她刚恍惚了,以为还是贺宴消失不见踪迹的时候。被忽然抱住,江沅本能地挣了挣,但贺宴抱得很紧。 她拍了拍他的肩背,问:“喊我干嘛?吃饭吗?” 以往贺宴都是等她睡到自然醒,难道是昨晚他的睡前故事太魔性,让她睡得太晚,他等不及了? 贺宴深吸口气,掩饰自己的情绪,松开了她,“你看手机。” 江沅摸到自己的手机打开,六界神探大赛讨论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魔界赤离:“卧槽,卧槽,城墙上今天又挂尸体了!” 魔界赤离:“第五个了!” 魔界赤离:“说好的三天一个三天一个的规律呢?” 魔界许是:“谁跟你说好的?凶手吗?” 妖界守须:“事出反常必有妖。第四个死者出现,证明了衙门冤枉了洪中礼。难道,凶手是为了证明申清沐的清白,所以故意杀人?” 魔界离浼:“管它呢,大家赶紧去看尸体啊!” 鬼界无魂:“不去,尸体还能看出一朵花来。我就等着官差查出凶手,我好提交答案。” 鬼界辰天:“那你还来参加六界神探大赛?太懒了,我以你为耻!不过,我也在等官差查出凶手呢。” …… 江沅匆匆洗漱,凌子奇给她发了信息,约她一起去暮云城城门口看看情况。 下楼的时候,江沅从楼梯转角的窗口看到老板娘和青年剑客在后院争执着什么。难道是青年剑客真的在青楼过了一夜?江沅看得出来,青年剑客喜欢老板娘,面对着一个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男人,老板娘应该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吧?何况,青年剑客长得一表人才。 江沅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她看了一眼便打算移开视线,但是,她看到了青年剑客衣摆上的血。 月白色的衣衫,染上了一抹红,格外刺目。 后院里,老板娘向来冷艳的脸上动了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青年剑客平静极了,既不愤怒也不失落,只是平静,“我知道。”他淡淡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老板娘咬牙切齿,却怕被人听到而压低了声音,“你先去把身上的衣服烧了,剩下的事……” 青年剑客却没让她说完,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女孩子不要说粗话,不好。” 他的指尖发凉,她看见的,他用冷水洗了许久的手,洗得认真、仔细,掌心、手背,每一根手指,包括指缝。 老板娘越发生气,她用力挥手,拍掉了青年剑客的摸在她脸上的手,艳丽的眉目间满是痛心疾首,她质问他,“你到底在想什么?” 青年剑客心平气和地笑,“我喜欢你啊。” 老板娘神色恍惚了一瞬,她生硬地回道:“我不喜欢你,少自作多情了!” 青年剑客眸中一痛,他艰难道:“我知道……所以,我要走了……” “走了好,走得越远越好!” 老板娘高声叫道:“小二,给他收拾东西,让他滚蛋!” 她决绝地转身,神色冷厉。浓厚的妆容,遮盖了她真实的情绪。 青年剑客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店小二拎着他的包袱,在不远处踟蹰。 “那把剑,留给她吧,我师父留给我的,自我开始习武,便一直带着它。” 青年剑客一身轻松地走出了渐轻客栈。 店小二跟在身后喊:“包袱……” “不要了……” 青年剑客遥遥回了一句,声音有些失真。 老板娘去而复返,她低声吩咐店小二:“跟上去,看他去了哪儿。” 店小二欢快地应了一声,他以为两人又是如平常的吵闹,估计一会就和好了。这不,青年剑客连包袱都没拿走吗? 老板娘在原地站了一会,她冷着脸,沉痛的神色,颇像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抬起眼,准确地望向江沅所站的地方。 江沅对着她点点头,她本就没躲的意思,发现就发现了。 凌子奇已经发信息给她说,城门口的尸体已经被衙门运走了,他打听到一些消息,让江沅去昨天吃早饭的酒楼,一边吃饭一边说。 第五个死者,死法与前四个没区别。干净利落的一刀,割下的东西也没找到。 “第五个死者叫郑磨山,算起关系来,是郑五岳的堂弟。在郑汇龙死去的那一年,发了一笔横财。这事,他邻居都清楚。郑磨山和他媳妇都不是小心谨慎的人,有了钱后,也不知道收敛,出手大方,搞得大家都知道他们突然有钱了。” 凌子奇道:“现在基本确定他是守孝六人里的第五个人了。凶手已经打破了杀前四个人的时间规律,估计是衙门查案给了他压力,可是,他为什么不一晚上杀两人呢?还是说,青见与被冤为凶手的申清沐有什么关系,他要为申清沐证明他不是凶手?” 江沅放下了筷子,“能确定杀死第五人的凶手和杀死前四个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凌子奇不知她为何这样问,还是回道:“我今天趁着人多,比较乱,官差抬着死者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我把蒙着的白布掀开了。虽然,官差盖上得快,但我还是看清了死者手臂上有鞭痕。除了杀人间隔的时间不一致,五个死者的死法是一样。我觉得,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也就是郑汇龙的儿子,青见。” “守孝六人,死了五个,还有第六个。如果还找不到青见,那第六个人就很危险了。很有可能,青见今晚就会下杀手。” 凌子奇摊摊手:“但是我们并不知道那晚守孝的第六个人是谁?”没说出口的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帮他,还是帮青见? 第六人可能奸杀了青见的母亲,青见手上有五条人命。 凌子奇突然觉得妖界不给他们参赛者合法身份是正确的,他们毕竟是外来者,所有发生的事件,他们是围观者,也只能围观。 江沅想了想,“你说,郑五岳的老婆会不会知道守孝的第六人是谁?她是郑汇龙的大嫂,这事,她应该记得。” “去问问?” 酒楼里,突然有人冲进来,喊了一声,“凶手投案自首啦!” 吃饭的人接了一句:“什么凶手?” 那人神色激动:“城门口挂尸体的凶手啊,已经杀了五个人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