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贼寇贴上船舷后,船上那爱唱歌的小哥在船尾解手时看到一个船工被贼寇一刀封喉,便潜到绢儿舱中要带绢儿逃走。绢儿还未张口来得及说出一个不字,被小哥当机立断敲晕后背着解了船尾的逃生船摇橹遁走。两人船行两日逃到花岭县,在花岭驿站负责接待的驿官听到官船被劫的消息大惊失色,忙上报花岭县老`爷,这县丞满江遍寻官船不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两日柳亭那边遣了人来,一众人在花岭再度搜寻两日无果。柳亭那边来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县老`爷两`腿抖得如筛糠一般在县衙大堂上哭了半日后城门那边传来了裴言和我的消息。
我昏迷的几日,下游入海口的潜江县截获了那艘官船,船上既没活着的船工,也没有截船的贼寇,不知这船是何时被弃又是怎样顺利漂到下游而不被发现,究竟是什么人截的船,这些都成了谜。
柳亭那边接引的人明日便要和裴言碰面了。将我和盒子打包交接后,裴言就动身回京。我心事重重,这几日睡的极不安稳。觉得自己这点小九九,怕是给薛国公当下酒菜都不够格,这身`子骨也不知道得埋在柳亭哪块。哦,搞不好大概率会被剁了喂狗,连埋哪里都不需要担心了。
我靠在水缸边发着呆,绢儿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忽然小丸子从墙头跃下来,精准制导落在了我肩头。
“啊!……”绢儿被吓得尖`叫。
小丸子撇了绢儿一眼,钻到我怀中撒娇。到花岭后,我迷迷糊糊病着,小丸子窝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裴言每日送新鲜的水食,它也只吃一点,日渐消瘦的厉害。我退烧后有了好转,它才开始恢复正常饮食,只吃新鲜的生肉和内脏,若是过了夜的,它瞧都不瞧一眼,可以说是非常挑食了。绢儿试图给它投食建立好感,小丸子丝毫不领情,吃的收下,人绝不接受。裴言倒是能接近一二,但也只让摸`摸背。前几日我才发现它的眼睛不知何时碧绿色已渐渐褪去,变成了一种灰扑扑的蓝色,毛色也不似在山中那般绯樱似的红,而是褪成浅一些的妃色,今天太阳下一看,俨然成了土橘色。对比度降下来,似乎它的存在感也不如初见时那样强烈,在花岭这些日子,并没有多少人对这奇怪的生物侧目,当然,我到花岭这些日子也没机会见着几个除绢儿裴言之外的活人。它干饭数日后恢复了精神,白日里昏昏欲睡,夜里则不知跑去哪里玩耍。此时到了辰时中,它在我怀里磨蹭了一会儿,啊呜啊呜地和我交流片刻,便自顾回床`上睡觉。
绢儿接着絮絮叨叨地向我吐槽那个山歌小哥牛小四。
“若不是他,小`姐你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
若不是他,我怕你现在早已沉入花岭江`的江底喂鱼啦。
“那人不老老实实去撑船,只在这别院门口晃悠,那日我出门去给小`姐抓药,他又上来纠缠,我将他一顿数落。他才消停两日,今儿一早又跑来,门口的小栓子说,他不知从哪挑来的山货,说一定要交给我,我又不与他相熟,他这般胡闹,简直是不知所谓!不知安得什么心思!”
我看着她,陷入了沉思。她今年满十四了,身量抽长开了不少,原本只是低眉顺眼的小`脸,这半年渐渐长开。之前总是梳着总角,一付孩童模样。从遂京出发时,为不显得太稚气,她梳起了垂鬟髻,一下有了少`女的模样。那小哥也是十六七血气方刚的少年,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回想船上那几日,他对绢儿的确颇为殷勤,现在看,大约是腊月里的萝卜,动了心。
我暗自庆幸,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是天意,若不是这牛小四,绢儿这一遭定是凶多吉少。从遂京出发时思量不周,彼时为了路上有照应带上了绢儿。此去柳亭,要经的事比花岭不知凶险多少,绢儿虽机灵,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我自己尚且今日不知明日,如何能周全她。
我挥挥手,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省的她造下口业。
“这牛小四再不济,也救下了你性命,你莫再编排人家了。”
“可是……”
我又捂住她嘴道:“他当时能护下你,怕也是用尽了一身胆色,那日情况之凶险,你我能活着见面,也是仰赖他。”
“你……”
我索性捏住她的小`脸:“你这丫头,这半年年岁倒是空长了,这小哥若不是喜欢你,哪能这般为你卖命。”
哪知我没等来这初中小女生的满脸娇羞,只被她一把拉下我的手,义正言辞地“教育”我道:“我怎不知他喜欢我,可这世上哪有他喜欢我,我便定要喜欢他的道理!”
绢儿这一番话让我有些震动,继而对自己的狭隘感到愧疚。我本以为这小丫头尚未开窍,但我却忽略了她自小长大的环境。她原就是个心窍机巧的女孩,芙蓉楼那是什么地方,她打小过了眼的男人和事,怕是不比我上辈子加这辈子少几个,我确实是看轻了她。
我忽觉对不住她,拉起她的手,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小`姐,我早早便知我在这世上没指望,在芙蓉楼这么些年,哪里有一次干干净净的美事轮到我身上。直到遇见小`姐你,你和前院那些个当红的不当红的都不一样,只有你把我当做人看,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我就下了决心了,我这辈子只在你身边的,你赶我我也不走。”
她这一番决心让我愣在当场,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回应什么才好,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半晌我回过神,刚想和她说说心里话,门口的小门子来报,裴言过来了。
我携着绢儿到门口迎裴言进来,一番虚礼不提,一行人进屋,绢儿拎了茶壶去温茶,我和裴言坐下说话。
“气色比前几日又好了些,新抓的药是比之前福安堂的药好些。”
连外敷带内服,伤口的炎症控`制的不错,近来结的新痂痒痒的,估计很快就能脱落。
“多亏大人费心,伤已愈七八成有余。”我向裴言一礼。
这伤确实仰仗裴言良多,一开始县老`爷找的医馆看了三天效果甚微。裴言亲自在城里物色了一圈,才找了三个街坊之外的一家有名的医堂。
“不必多礼,此番花岭山的遭遇,若没有苏姑娘你,裴某如何能活着走出那密林。”
我们在林中那场际遇不可谓不奇,我与赤颉奇怪的感应和关联,让我觉得这些事情可能与我的穿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关系,像是看不见的蛛网,你不知它黏在因果的哪一头,千头万绪,令人抓不住头脑。
“不瞒您说,我也是十分迷惑。自前年我昏迷后,诸多头绪剪不断理还乱,这赤颉我只在一本《岭南纪要》中读到过,我读这书时原以为是民间志怪,从未当真,哪知冥冥之中竟真的遇见书中的妖兽。”
若不是那母赤颉,我们此时早已葬身花岭山,我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激它。
“是啊,若不是那赤颉,确是凶多吉少。”裴言了然。
“小丸子呢?”他四下里寻着。
我看向床`上,小丸子耳朵因为裴言叫它动了动,但身`子诚实地接受被窝的召唤,卧成一团微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