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山医院,急诊大厅里,通明的顶灯白得晃眼。
简晞静静地躺在CT机下,听着机器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震响。她一直望着对面墙壁上的挂钟,秒针在玻璃钟面上静静地跳跃。
一、二、三、四、五。
机器声停了。
CT医生走进来:“从片子上看没什么问题,胸骨肋骨都没有受伤。”
“谢谢医生。”简晞从机器上下来,穿上外套。
“不过,你这儿有个小伤,”CT医生指指她的锁骨,“等会找位外科医生给你开点药膏。”
简晞出了CT室,才发现自己锁骨上的伤。就在喉咙与骨结突出的部位,一处小指甲盖般呈半弧型的伤口。
这是磕哪了?
简晞找值班医生开了一管药,穿过急诊大厅去药房拿。
大厅里还乱哄哄的。本来雨天受伤的就多,再加上她这一桩东平桥车祸,公交车里摔伤、压伤的乘客都被送进了医院。
哭声。吵闹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裹着湿淋淋雨衣的交警和警察。
明晃晃的大顶灯照着白色的地板,入口处被人流带进来的雨水、泥水、血水,混成了糟污的一片。
简晞贴着墙,想绕过那片污渍。
不经意回头,忽然看到走廊上一间半敞半掩的治疗室。室里普通的白墙,浅兰色的窗帘,白色的消毒柜,一切平常。但,治疗床边一个高大的侧影,瞬间抓住了她的目光。
是他。
男人坐在诊疗床边。身形挺直,肩膀厚实如同拉出了一条平直的线。一件浅灰色的T恤,露出肌肉紧实偾张的手臂,宽大微糙的手掌稍稍攥起,搁放在床边的治疗台上。
他发梢微湿,眉宇间也沾染着一抹水气,当身边的护士俯身动作,浓密的眉宇倏然揉起。
隐忍。而坚毅。
简晞才看到,是护士摄了一枚极锋利的弯针,在缝合他的伤口。针尖穿透前臂肌肤,男人的肌肉骤然绷起,力量大得几乎要将针尖卡住。
口罩下,年纪略大的护士:“疼吧?早和你说打一针麻药。”
“就两针。何必麻烦。”
男人沙冷的声音在治疗室里低沉回荡,门外声音嘈杂,简晞却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际。
那伤口是把她拖出车厢时,被碎玻璃割破的。
护士麻利,剪线结束包扎:“等会补一针破伤风,再去药房拿几种消炎药……”
男人已经转身,伸手拿起黑色冲锋衣:“走了。”
护士急回头:“哎——任天野!”
他一转身。
就和站在门口的简晞四目相对。
天花板上的灯白得晃眼。直直落在他的脸上身上的时候,让人觉得一片炽白的晕眩。
他的眼睛,在漆黑的暴雨中会发亮。
在这白炽的灯光下,同样耀眼明亮。
简晞已经七年没见任天野。
他身上早已褪去了少年的单薄,青年的青涩,他高大、强壮,胸膛厚实,肩膀宽阔,身高腿长。眉间眼尾更添深邃犀利,全身上下硬朗的线条锋利、狂放、野气十足。
简晞抬眉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他没避开,她也没躲。
“任天野。”她开口叫他,想跟他说点什么。但话还没出口,背后突然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让开让开让开!都什么时候了,还堵着绿色通道?!起开!”背后的人更用力地一把推过来。简晞被撞得一手撑在治疗室门上,才没摔倒。
身后哗啦啦推过一架急救轮床,离着简晞半米多的距离擦身错过。
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停下脚步。其中狠狠推了她一把的人惊讶:“哟,我没看到,原来是简记者。”
出声的是邝姗姗,和简晞同在山海传媒,是专刊组的记者。“专刊组”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就是新闻中心的“软文组”,负责各路商务大佬、房地产商的付钱软广告。
简晞在民生组,又苦又累又不赚钱。自然在各种版面争夺上,都落专刊组的下风。
邝姗姗偏又高调招摇,常常卡线时间把民生新闻挤掉,然后轻飘飘一句“不好意思,又要你们为集团KPI受委屈啦”……编务小姑娘几次都硬生生忍住了碗里的麻辣汤。
“听说这次东平桥车祸,简记者是当事人?”邝姗姗眼睛扫过简晞,“看起来没受伤嘛,您可真是命大。”
“公交车就惨了,伤了十几个,两个垂危。”邝姗姗兴灾乐祸,“你看,我都替你们民生组来跑突发,简记者的当事人采访可不能让给别人。等着我,一会叫徐明回来给你拍照!”
不等简晞回应,邝姗姗拉着摄影记者就往大厅跑。刚刚推过去垂危的伤者,正在抢救。
邝姗姗带着徐明直接杀到抢救室前。不管民警挡着门,挤了个空就让徐明快点拍。
“快快快,最好把电击的场面都拍下来。”
“不行,你找个角度啊,这不够刺激!”
徐明放下相机:“床边带血的衣服,还有那双鞋能入镜就好了。”
血衣和撕破的鞋,是医生急救前从伤者身上扒下来扔在一边的。
邝姗姗身子一矮,一下从民警手臂下钻过去。
瘦弱的民警叫:“哎哎,这位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