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腹地地处平乐极西,天气酷寒,地势险恶,放眼望去全是茫茫雪山。山上终年飘雪,地下结冰三尺,一条悬空栈道盘在雪山峭壁绕至谷底,若有若无,蜿蜒陡峭。谷底腹地反倒和风习习,气候温暖。 腹地有一山庄,名曰“永乐”,庄内百余人口,庄主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南大侠,楚天阔。 庄内平日甚少有外人,这几日却来了众多江湖豪客。 云陌劫一行赶至永乐山庄正好十二月十四,楚天阔带着两名随从在庄外招呼,远远望见便迎了上去,率先大步到陆见离面前,一拍他肩膀道:“陆老弟,多年不见可有想念愚兄。” 陆见离反手抱住他的肩膀,大笑道:“江南一别,时隔数十载,楚老哥还是一如当年健朗。” 两人寒暄了片刻,陆见离才伸手指向身旁人,介绍道:“陆老哥,这位是云,云公子。”话到一半生硬改口,硬将到口的“将军”二字咽下。 楚天阔听出他话中有所顾虑,又尴尬得老脸微红,只往深处一想,猜道:“老夫身在这偏远之地,‘云陌芊客’之名可以未闻但‘天下第一奇男子’却不可不知。”他双手抱拳一拜:“不知这位云公子,可是近来名声之盛的云陌劫云将军?” 云陌劫扶住他拜来双手,顿时感觉掌下传来一股劲力,见对方笑意未减,他暗自催动双手运气,面上也是不动声色,“久闻楚老前辈威名,如今行此大礼,可要折煞晚辈了。” 楚天阔神色微变,说话间觉得一股内力从双手蔓延至气海穴,周身一软。他心下一凛,正要转内为外加强臂力,对方忽然双手一松,自己一股劲力落了个空,身体猛然向前扑去。他连忙弯起双脚运气站稳,双手恰好被对方扶住,跟着身体一轻,竟站了起来。 此时旁人才道,两人已暗暗斗了一个回合。 楚天阔甩了甩酸软双手,豪迈一笑,“前尘虚名,莫要再提。云公子不但内力深厚,更有过人心智,老夫着实佩服,佩服!” 云陌劫淡淡一笑,客气道:“是晚辈失礼了。” 楚天阔不甚在意地一摆手,目光被站在他身后人影吸引,“不知这位公子又是何人?长得这般娇俏,倒像个姑娘。” “前辈莫要说笑,晚辈风六,不是什么姑娘。”风六急声否认,掩目偷偷瞄了云陌劫一眼,观他神色无异,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又不禁生出些许失落。 云陌劫唇角隐约勾起,“这位风兄弟,师承太湖青尘,是公子柳的小师弟,哪能是什么姑娘家,这回楚老前辈可看走了眼。” 楚天阔面露惊讶,双眼在风六身上来回打量,“传闻青尘老人在百岁大寿上收了一名关门小徒弟,原来是小兄弟你!”双眼不离风六,扬声朝陆见离笑道:“陆老弟,你的朋友来头全不小啊!” 风六被他看得脸颊微红,不好意思道:“晚辈初入江湖,没有来头,经不起楚老前辈这般抬举。” 不待她说完旁边几人早已大笑连连,风六被笑得面容通红,神情微恼,暗自责怪自己说话太快,闹了笑话。 陆见离强忍着笑意,清了清喉咙,“楚老哥说得极是。风兄弟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青尘老人座下关门小徒弟之名,足以单得起此番赞誉。” 风六眉头一皱,并未反驳。 倒是云陌劫听了这话,尤为不赞同,“青尘之名虽盛,但以风兄弟之才也足以单得起楚老前辈之赞。” 两人一惊,同时打量风六,觉得她并无特别之处,以为云陌劫只是面上客气,楚天阔随即顺水推舟道:“正如云公子所说,若无过人之处,青尘老人怎会收你为关门弟子。” 云陌劫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赞赏有佳,风六心中虽讶异,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好作答,干脆将头垂得更低,想让话题赶紧从她身上绕开。 云陌劫蓦地神色一变,从怀里摸出一张烫金请帖递到楚天阔面前,“晚辈此番前来,是收了一张无名请帖,不知这帖子可否是楚老前辈派人送至边城军营?” 楚天阔接过帖子,看了两眼才打开。 一排醒目大字赫然跃入众人眼底:邀君于十二月十五日,共聚永乐庄商讨‘火莲屠魔’大事。 楚天阔沉默半响,皱眉道:“老夫虽连发数道帖子给江湖上各大门派,但并未派人送帖至边塞大营。军中要地,老夫怎会如此鲁莽。” 陆见离道:“难道是有人特意为之?” 这陆、况二人深知此次前往天池腹地乃皇命驱使,云陌劫此番动作自然有他的道理,遂也不敢掉以轻心。 “那人是谁,又为何要引我们来这天池腹地?单是这帖子便不难看出,此番楚老前辈邀群侠聚于永乐庄是以火莲花将要出世,百年昙花一现,黑泽教众徒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此战必然死伤无数。可不论谁输谁赢,火莲花均是世人梦寐以求之物,各方势力虽打着守护旗号,但谁不想据为己有。以此推算,又有谁会蠢到自引强敌,怎么说都说不通……”风六自顾自说,一回头见楚天阔一脸不悦,才发觉自己无意说错了话,赶忙闭口向云陌劫求救。 云陌劫会意,出声替她解围,“风兄弟虽是快语,但说的也不无道理。送帖之人心怀叵测,不知是何居心,楚老前辈还需多加防范。”却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风六太过聪明,此行本想借她青尘之名,没想到差一点反被误事。 楚天阔听他此言,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点头应和:“此事牵连甚广,老夫自会小心斟酌……” 远远望见一行数十人朝他们这边走来,楚天阔当即改口,“既然是陆老弟的朋友,寒暄的话也不必再说,各位里面请。”侧身对等候在一旁的随从交代了几句才迎向那群人。 那一行人领头的是位女子,约莫三十来岁,身后跟着十来个年轻人,全是一脸风尘仆仆。 云陌劫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 女子恰好也向这边看来,看见他后稍有迟疑,随即越过楚天阔向这边走来,不料云陌劫快她一步吩咐身后随从带路。 风六察觉二人有异,跟在云陌劫身后小声嘀咕:“潇湘派苏媚娘,师出飘渺殿,人称‘黑寡妇’,最擅使鞭,五年前为夫报仇一人挑了南岭八怪,令潇湘派名声大造。跟在她右手边的是潇湘派掌门阮天鹏的独子阮英杰,可惜是个一无是处的败家子。她左手边的是大弟子荆涛,说起这荆涛,在去年太湖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一连击退了天罡门、蒹葭派、灵山派……却独独输给了飘渺殿。荆涛身后的是……” 云陌劫听她说得起劲,一时也来了兴致,“风兄弟博学强记,看来云某无意得了本武林百科全书。”他难得兴味道:“既然风兄弟对武林之事了若指掌,你且说说荆涛师承潇湘,为何使的不是鞭而是拳?” 风六扬唇一笑,跨步越到他前面,倒退着走,“你且听好了。二十年前曾有一道人,道号‘白须’,性格古怪,无人知晓他从何而来,又属何门何派。一身神功,招得无数江湖中人前去拜会,可这道人脾气甚为古怪,行踪又飘忽不定,所去之人皆扑了个空。没想到这道人与荆涛有缘,路过湘地时在潇湘派逗留了几日,对他从旁加以点拨,自此荆涛才受到师门重视,被掌门视为己出。” 云陌劫目露赞许,认同道:“‘白须’道人确实是不出世的高人。” “也多亏了这‘白须’,荆涛得了他的真传将师门绝学神武鞭法与其相融合,才有了现今成就。听柳师兄说他至今仍没有为那套拳法取名,誓要等到白须回来。”风六一脸得意地扬起俏脸,大有等他夸赞之意,“我说的可对?” 云陌劫瞧她兴致高昂的样子,不觉莞尔,“不愧是武林活字典!看来云某无意间捡了个大便宜。” 风六鼓起大眼瞪去,嗔道:“休要胡说八道。” 他们一行四人跟着随从朝后厢房而去,一路行来见各门各派众多江湖人士分散在庄内各处。 云陌劫似随口一问:“大哥可知这‘火莲屠魔’大会,都请了哪些门派?” 随从缓下脚步侧起半边身体,恭敬回道:“此次大会庄主甚为重视,武林正道稍有名望的门派、游侠全发了请帖,除了三府之首上官府因上官大人不问江湖事已久,我家主人也说不便打扰他老人家。算算到目前……只有秋水无痕碧波剑、碧澜府淮南王世子、武林奇人谱著者逍遥子、临歌山庄的人还没有抵达。” “秋水无痕碧波剑雪倾妍?”风六双眼灼亮,兴奋地叹了一声,“你们发了帖子给她?为什么她还没到?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连连发问,弄得随从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作答,还好云陌劫出言调侃帮他解了围,“听风兄弟之言,是对雪女侠颇为倾慕。” “云陌劫,你……你少不要脸。”风六猛然转身,面红耳赤地朝他踢去。 他难掩笑意地退后一步,避开她踢来一脚,“谁道男儿不思春,瞧风兄弟小小年纪不也深陷其中。” 旁边陆、况二人早已大笑不止,弄得她更加气急败坏,辩道:“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轻浮无耻?我对雪女侠有的只是倾慕,佩服她出身名门,却不以名门自居。明明可以安于荣华,却偏要驰骋江湖。我敬的是这份快意恩仇……也很羡慕。”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四字出口已化在唇间。 她这失落情绪来的突然去的也迅速,转眼间又恢复了平常心态,但无论她掩饰的有多好仍被云陌劫扑捉到了。 云陌劫不禁叹道:“风兄弟可知这份快意恩仇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令旁人心生敬佩。”他倏尔停住,意有所指地加重了口气,“亦或羡慕。” 风六背过身朝前疾走,不想让他看到被说中心思后的狼狈,“这武林中谁不知碧波一出秋水也无痕。正是这份代价才注定了她能成为江湖传奇。” 说话间对面直直走来四人挡住去路,风六还没反应过来,陆见离已握拳朝其中一人胸膛锤去。她惊喘一声,反射性地闭上双眸,隔了好半响也没听见任何动静,狐疑地睁开一眼见本应都斗在一起的二人,神色激动地紧紧抱住对方。 正感疑惑,来人已松开陆见离与提步上前的其余三人转向云陌劫,行动一致的躬身抱拳,恭敬齐声:“风、雷、雨、电四使恭迎少主!” 就在这一瞬间,风六觉得尘封许久的记忆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云陌劫并未察觉她有异样,淡淡扫了面前四人一眼,凉漠地应了一声。 “何时来的?” “属下四人昨日便到了,”飒雷与旁边三人对看了一眼,同时心虚地低下头,“没想到少主竟也收了请帖。” 云陌劫唇角向上掀起,似笑非笑地轻叹,“飒雷,何时连你也学会了说谎?”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扬手示意等在一旁的随从带路。 “少主……”飒雷与另外三人身形一僵,眼看云陌劫快绕出回廊,忙跨步跟上。 听闻身后传来呼喊,云陌劫并未停步,“云某与飘渺殿早无瓜葛,四位无需如此。”入耳叹息渐长,“若哪天四位以朋友身份找云某叙旧,云某自当奉陪到底。” “少主……” 风六神色恍惚地跟在后头,忍不住频频回望四道越来越远的人影,早前看过的手稿陡上心头:“父为飘渺殿主”。 她凝目注视着前方背影,原来传闻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