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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皎洁,更深露重。    前院铺满佳肴的席间,一人一杖倚坐在浓浓夜色里。那人面前摆着一把巴掌大小的黄金算盘,双手拨得算珠“噼里啪啦”作响。    厅堂内红烛燃尽,火光顿灭。一道人影推门而出,从黑暗中缓缓现身,清俊的脸上透着淡淡疲惫。他一眼望见静坐在院内的人影长眉轻挑,但并无惊讶之色,俨然早已猜到。    “如此月色,先生只顾埋首算账,岂不错失了这大好美景。”    “云公子说笑,老头双眼全瞎,怕只能错失了。”那人执起桌上酒杯朝后一掷,呼呼风声飘扬而过,“难得有如此雅兴,又怎能少了酒来助兴。”    云陌劫暗自运气接住掷来酒杯,仰头一饮,“酒逢知己千杯少。”一弹指又将酒杯送了回去,“想必这后面半句不会出现在云某与先生之间。”    那人看也不看便精准地接住酒杯放回桌上,举起面前算盘一摇,“路过此地对于云公子来说可有收获?”    “承蒙先生精心安排。”云陌劫眯眼盯住近在咫尺的黄金算盘,略微深想,便意有所指道:“传闻天机老人大弟子顾曦之最擅“玄学术数”,一把黄金算盘算尽天下事。二十三年前天机老人派他出山游历,恰逢东边沿疆孟、袁二州刺史囤兵造反,欲迎燕军入关。他得知后连夜入关阳都护府,献计督护,一夜之间孟州刺史倒戈相助,诱袁州刺史大开城门迎我军入城,大军入城后困袁于城头之上,逼其投降。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解了这暗藏危机。正当‘顾曦之’大名名动天下时,他却从此销声匿迹。”    那人酌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云陌劫面前,“传言尽是夸大。孟、袁二人心中早有芥蒂,稍加挑拨便不攻自破了。”    原来,此人正是消失了二十三的天机一派大弟子顾曦之。    云陌劫沉默片刻,撩袍而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抓到对方盟友间的弱点并善加挑唆利用,等到袁州刺史发觉上当时,大势已去。”他端起面前酒杯,对月一敬,“就如此次寿州一般。”    顾曦之抚着酒杯杯沿,并未吭声,大有等他继续说下去之意。    云陌劫并不想与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先生从一开始便布了一手好棋。早知云某会路过寿州,先生先来到此地遇独行况老三后,略施小计诱说关海天举行绣球招亲,又故意将绣球抛给老三,逼其做这上门女婿无疑是为了让云某留在此地。说服关海天大肆庆贺则是为了让云某踏进城门便获取这消息。又上演了一出城内偶遇,后相邀入府观礼,知云某为救况老三必然会顺先生之情。”    他弯起手指轻轻敲在桌上,心中自有计较,“当夜更安排顾姑娘乔装成黑衣人假意被衙役发现大闹一通,为的是给云某制造夜行查探的机会。梁上偷听时先生故作高深诱关海天亟不可待,暴露心中所思。隔天再趁云某于城中打探时安排与渭水吴氏巧遇,只要稍加盘问便会发现这渭水之冤大有文章,也必然能推出关海天与朝中重臣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话间云陌劫双眼直视顾曦之,有意注意对方的神情变化,见他仍一脸沉默才将话挑明,“先生这一手局中局,环环相扣,相辅相成。为了让云某从中受益,竟如此大费周折。”    顾曦之双眼流露出一丝赞许,“云公子足智多谋,老头班门弄斧了。”停了停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云公子得到之益可是心中所想?”    云陌劫掩下双眸,高深一笑,“万事怎可圆满。想要有所得到必先有所失去,就看先生如何衡量这所得所失了。”    顾曦之抓起手中算盘快速拨弄,算盘上霎时出现了一个数字。他盯着数字摇了摇头,颇有感触:“算数可以用算盘算清,可有些账却永远也算不清。”    云陌劫也盯着算盘深思,起身对月,双方皆陷入沉默。片刻后才听他道:“顾先生如此大费周章,想必不只是为了行仗义之举。”    顾曦之端起面前酒杯饮了一口,将算珠归位,“仗义之举?旁人之事与老头何干?”他朝云陌劫一敬后饮尽杯中剩酒,“老头只想卖云公子一个人情罢了。”    云陌劫走回石桌边,“承先生之情,云某将来自当归还。”他忍不住苦笑一声,“只怕想要还上,恐比登天还难!”    顾曦之拾起桌上算盘收入胸前衣襟,摸来一旁拐杖,“云公子今日所言,老头记下了,将来必然来讨,到时还望云公子莫要食言。”    夜色如墨,星河璀璨,云陌劫望着他远去背影,微微皱起了长眉。    ※※※    翌日,府内一片宁和。    风六不知事情结果到底如何,心中烦闷。在府内溜达了几圈也不见云陌劫,一气之下包袱款款跑出了府外。    此时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和寻常没有什么不同。她边走边踢着步子细声咕哝:“混蛋云陌劫,不知得了什么好处,竟包庇那贪官。”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受,气愤地跺了跺脚,骂道:“哼!果真是官官相护,一丘之貉。”    正当她走到街心闹市决定沿着大路出城,便看到一群衙役在张贴告示,旁边围着很多人。    “快看,快看!税收减少到每年春夏两次,还是按丁收取。”其中一人说道。  “不只呢,如果交不出来还是可以用其他东西替换。”另外一人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这样一来,就有钱供孩子进书院读书了。”旁边一妇人激动哭喊。  “圣上圣明啊……”人群欢呼。    不知道从谁开始,陆续有人对着皇榜下跪,纷纷叩首,欢喜高喊:“圣上圣明……”从街心闹市到城门口,自发地跪了一路。    风六挤在人群中努力踮起脚尖朝皇榜望去,耳边充斥着欢呼声,这才冷静下来细细琢磨:云陌劫身为朝廷重臣,若想要贪张枉法必然不会做得如此明目张胆,他到底有何目的?在我被陆见离拖出房间后,他们到底谈了什么,难道是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    她甩了甩头,再看了一眼皇榜,毅然掉头朝刺史府邸跑去,“既然想不出来,何不直接问他。”    云陌劫正欲出门便撞见风六疾跑而来,扬唇唤道:“风兄弟这一大早上哪儿去了?我们正准备出去寻你,既然老三无意当这上门女婿,咱们也该启程了。”    况老三灰头土脸地跟在后面,听了这话心有余悸地狠狠吸了一口凉气,委屈道:“将军,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们还是快点上路,先离开此地再说。”不等二人回话飞也似的消失在视野里,活似后面有鬼在追一般。    风六抓住云陌劫的衣袖稳住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气,身体软靠在门边,质问道:“云陌劫,你是不是被狗官收买了?”    刚好陆见离从他们旁边路过,听到这话端着老脸瞪了风六一眼。    云陌劫却不在意,一脸兴味的陪她靠在门边,“风兄弟此话怎讲?”瞧她喘够了才直起腰杆赶着陆见离等人的脚步而去,“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云某声誉恐怕要毁于一旦了。”    风六跟在他左右,蹙眉冷笑,“那你为何不把狗官交由刑部?还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讲,非得让陆先生把我们拉走。再来,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放过他?”    云陌劫低眼,等她跟上后便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笑问:“谁说云某放过了他?”    风六微怔,双脚一滞,“事实是你并没有把狗官报上刑部,而他仍然是寿州的刺史,若是我们走后,他继续为祸百姓怎么办?”    云陌劫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风兄弟,双眼所见未必是真,更何况你连见都未见,下此定论不觉得太过草率?若云某问你,你觉得贪婪之人最爱什么?又最惧什么?”    风六毫不考虑地回道:“最爱金银财富?无上权力?最惧……一无所有?”    “这些均是表面,说来说去他们最恐惧的还是一死。”云陌劫弯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若是将这些最爱变为最惧,好比权利,并以此来牵制他们的老命,再让其将收尽囊中的金银钱财一点一点地吐出来。慢性折磨,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堪比凌迟。”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让人不寒而栗,“风兄弟以为如何,是不是有趣多了?”    风六愣愣地看着他再难吐出半个字。    云陌劫任由她闭唇琢磨也不打扰,悠哉悠哉地陪她落在最后。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今儿真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