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焕不见的事在府中引起了很大的波动,林业深动用府中全部的人力去找他,甚至连他身侧的赵丹都被派了去。 此刻,林姷正坐在矮案前斟茶,茶只剩半盏,浓的发苦,她喝了一口,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相比起林姷的镇定平静,林业深就就显得暴躁许多,他在屋子中央走来走去,坐立不安,索性一把将手里的陶碗摔个稀碎,骂道:“他到底是如何逃的!府中上下把守严密如同铁桶!难不成是长了翅膀飞出去?” 茶汤涩的喝不下,林姷放下杯子淡淡地道:“待捉到他,严加询问便会知道了。” 林业深在矮案前坐了一会儿,道:“崔家来人了” 林姷的心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道:“是崔大人?” “陛下将他从清河掉来,恰好你那时身染瘟疫,他便命人前来探望。”林业深道,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又说:“改日看来得安排与他见上一面,他的长子崔陵也在宛城。” 听到这里,林姷的心方才跳了一下,喜悦中掺杂着针扎似的感觉,崔陵便是自小与她有婚约的崔家公子。 林业深见她面色有变,语气不太高兴地道:“五年前崔陵曾在府中小住过,我记得你那时与他关系还不错。” 林姷垂着眼帘,沉默了一会儿,恭顺地说:“那时姷儿还小,到现在许多事都记不住了。” 林业深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松了口:“明日吧,明日崔陵会入府,你同他出去走走,虽然自小有婚约在身,但切莫要走得太近,引来不必要的闲话。” 林姷说:“是” 莘儿干了一天的活,她实在是累得腰酸背痛,远远的瞧见林姷走过来,脸上还好似蒙着淡淡一层喜色。 莘儿放下扫帚道:“小姐是有开心事吗?” 林姷嘴角抿着笑,脸颊浅浅的红晕染开,她轻快的走进屋里,将装胭脂水粉的八角盒子一一打开,又转身去挑衣裙。 莘儿穷追不舍道:“小姐,是有开心事吗?” 林姷回头朝莘儿甜甜地笑道:“崔公子来宛城了,明天我要同崔公子出去。”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见到崔陵高兴,能出林家的大门更高兴,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出过林家的大门,阳光暖洋洋的照在她的身上,她感到一阵甜蜜,就像是饴糖在舌尖渐渐融化。 莘儿怔了一下,拉着她的衣袖狂喜道:“我也要去!小姐!我也要出去!” 林姷有些神气的笑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但你若是能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回来就给你带点蜜饯。” 莘儿抱着她的胳膊活蹦乱跳地道:“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将你打扮成宛城最美的美人,保证崔公子见了小姐之后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林姷面色微红,嗔道:“就属你会说漂亮话。” 说完,林姷坐在矮案旁边对着铜镜试耳坠。 莘儿脸上笑意渐退,担忧地道:“小姐,您还记得高焕吗?” 林姷正准备带耳坠的手微停顿,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随手挂上耳坠,冷淡地道:“高焕?他怎么了?” “他逃了,小姐,你说他怎么这么傻,若是大人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若是大人想要计较此事,宛城内外都是大人的眼线,被抓到那是迟早的事,倒时还指不定会怎么处置他,小姐你说这人怎么就能这么想不开。” 林姷觉得扫兴,她现在不想听到高焕这两个字,尤其还是在现在这个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让她觉得烦腻和厌恶。 珍珠坠挂在耳垂下面,她听着莘儿喋喋不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眼睛,那眼睛实在是空洞无神,再梳妆打扮,眉眼里也还是少了些什么,或许是少女的娇憨和青涩,谁知道呢?有些东西是怎么都装不来的。 崔陵看出来该怎么办?他又会怎么想她? 林姷忽然间感到了一阵难过,根本无暇多想高焕,敷衍地说:“没有人逼他离开林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捉回来被打死,又能怪得了谁。” 莘儿也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日一早,林姷就起来梳妆打扮,莘儿手巧,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林姷打扮妥当,眉如远山含黛,肤如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眸似秋水含情,一身桃白的罗裙恰到好处。 林姷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总觉得有些空,道:“不带耳坠……” “小姐年纪小,不适合带耳坠,带上了反而是画蛇添足。”莘儿打断道,又上下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赞叹道:“真美!” 林姷遂走到了前室,远远的便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坐在矮案旁,十七八的年纪,面容俊秀清雅,人说崔家公子外朗而内润,尚为及冠已经在清河颇有名气。 林姷真的有一些紧张,可能是许多年未与崔陵相见的缘故,看着他从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孩子,长成如今这样一个霞姿月韵的美好少年,她隐隐有些自惭形秽和莫名的难过。 她想,崔陵和她实在是不相配,他应当是娶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子为妻,而非是她这样的,一如此想,她的心里莫名的就有些苦涩。 她向他行了一个礼,道:“崔公子” 崔陵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起身对她道:“记得我年幼时曾经在林府住过一段时日,这么多年没见,都快认不出你了。” 他还是像曾经一样,美好而又充满光明,每当她看着他的眼睛时,她就会感到安静平和,仿佛所有的痛苦都烟消云散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们。 这是她从小喜欢的人啊。 她只要看着他的眼睛,那冷如寒冰的心就会一点点融化来,仿佛四月初春,荒芜的土地上都生出了嫩绿色的草尖,短短的,茸茸的。 莘儿要跟着他们,被家仆拦下了,莘儿心情很不好,但此刻林姷可无暇顾及她。 林姷低头微笑,道:“我与儿时不一样了?” 崔陵同她一起往府外走一边说:“长高了” “除此以外呢?” 林姷问。 崔陵说:“沉稳了” 听到这里,林姷有些不太高兴,说:“就没有别的了?” 崔陵笑了笑,道:“还想听什么?” 林姷说:“就没有变好看?” 崔陵笑道:“好看了”又道:“我们出府走走,你想去哪里?” 林姷道:“我也不知道”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林府,这话说出去恐怕崔陵都不会相信,她此刻就像是突然被放出笼的鸟,连往哪里飞都不太知道。 崔陵说:“千杏阁如何?我记得你喜欢他们家的蒸酪。” 林姷奇怪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崔陵看她一脸疑惑,忍俊不禁道:“你小时候,林大人不准你随便出府,那时你便成天磨着我去给你买。”见她一头雾水的样子,道:“罢了,看来你都忘记了。” 林姷懊恼地说:“我确实记不得了。” 崔陵说:“我也是有些奇怪,宛城当年并没有千杏阁,你却整天磨着我要吃,我当时可真是头痛。” 林姷心中一震,道:“宛城当年没有千杏阁?那哪里有?” 崔陵说:“只有广陵有,你儿时是去过广陵吗?” 广陵离宛城很远,往返要颠簸数月,林姷哪里又去过广陵,若没有去过,难道她以前曾住在广陵? 在没有来到林府之前,她曾住在广陵! 她几乎是被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她来到林家时实在是太小了,之前的事几乎都记不清了,甚至自己之前的家在哪里也记不清了,更不知道自己以前的父母家人到底是为何被诛杀。 就连千杏阁她都渐渐忘记了,更不记得自己五年前还同崔陵要过千杏阁的蒸酪。 她怎么就会忘得这么快呢?连一点痕迹都不留。是被林业深关得太久了吗?除了想要逃出去,她竟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崔陵见她脸色不好,道:“怎么了?” 林姷抿出笑,道:“没什么?只是我也想不起来了,说实话,就连以前崔公子住在府中发生的事,大多也都记不清楚了。” 但是她还记得,他在林府住的那些日子,她过的很开心。 这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崔陵笑了笑,道:“罢了,不必再去想它了,今日我们当做第一次去也未尝不可。” 林姷也笑了,道:“好”又说:“既然是开在广陵,怎么会千里迢迢的又跑来了宛城。” 崔陵说:“听闻是广陵百千阁店家的兄长开的,味道大概不会相差太多吧。” 林姷笑道:“倘若相差太多怎么办?” 崔陵沉吟了一会儿,道:“任你责罚。” 林姷从不曾出府,路上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格外的新奇有趣,但她却不能在崔陵面前表现出来,甚至连多看一眼也不能,因为她想要自己看起来端庄一点,大方一点,和他相配一点,才不要像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一样蠢乎乎的。 她实在是太局促,太紧张了。 千杏阁并不是个小酒家,木质的楼板,有三层,楼上两层都是栈房,这个时辰往来的人很多,林姷和崔陵被越挤越近,来人一撞,她索性被撞得跌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肩膀宽阔,身体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了过来。 “可伤到了哪里?”他低头问她。 林姷脸颊微热,说:“没事” 崔陵忽然笑了。 林姷抬头望着他,疑惑地道:“你在笑什么?” 崔陵松开她说:“你还是同那时一样面子薄”又说:“你这样,我方才觉得这个林姷是小时候的那个林姷,五年未见,你实在是变得太冷淡了。” 林姷也笑了,说:“现在哪能和小时候一样,我现在若是还像小时候一样缠着你,粘着你,像狗皮膏药一样,岂不会叫人看笑话。” 说着,他们寻了一方矮案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