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那太棒了。”艾琳高兴地在跑过来抱住我。
“你今晚和朋友出去怎么玩的?”
“看了一场电影,和Jennie吃了晚餐就回家了。”
“你还要加餐吗?给你弄碗煎蛋面。”
“梅姨,我可不要再长胖了。”
“你这个年龄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
“我已经成年了,是大人了,没机会长身体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我和艾琳像朋友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家常,很久没有这样了,我们彼此相依,情绪也变得稍微明朗了些。
过了几天,王藏给我发来消息,说想见我一面,换作以前我想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掉这些约会,来西雅图已经快三年了,平常不怎么出门,在这里没结交到什么朋友,就连邻居也认识不全。前段时间才知道宋阿姨和王藏搬来这里,王藏与我年纪相仿,应该也有很多同乡之话要说,索性就答应他了。
刚好六点整。
王藏已经等在国际饭店的门前,见我来了,笑着上前招呼着我。
他在前边带路,把我引进大厅,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落地玻璃窗外是深秋枯黄的草坪,花坛里还有些淡黄色的菊花独自盛开着,却有着一种苍劲的鲜艳。大厅内的摆设错落有致,低矮的小方桌上铺了米白色的棉麻桌布,四边是真皮沙发椅。王藏十分绅士地为我拉开椅子,刚落座,就有一位穿着白色西装,领口系着红领结的服务生过来问要点些什么菜。王藏擅自作主地点了好几样,个个都合我的胃口。
厅内开着温度适宜的中央空调,大厅里面的人越来越多,空气越来越闷热,我很后悔没穿单薄些来,这个天气可穿一件单薄的内搭,外套一件秋风衣,可穿可脱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事先没有想到这些细节,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有来这种地方,倒成了个没见识的乡巴佬了。
前菜普切塔来了,肉质饱满的鲜虾点缀着牛油果肉,增添了海鲜的浓烈馥郁,细白瓷的杯盘,精致的骨瓷汤匙和银色的刀叉搭配相得益彰,连咖啡壶也是合衬的银色。
有人走过来看见王藏,便同他热情地打招呼,想必王藏是这里的常客吧。
“时间过得还真快啊,晃眼咱们都四十好几了。”我把杯子放在小托盘上,用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淡淡的口红印在纸巾上,抬起头看着王藏。
此时的王藏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留着刘海遮住眼睛的,容易害羞的青涩男生,现在的他,梳着经典的大背头,自信地露出整个立体的五官,工笔细描的东方眉眼搭配上棱角分明的骨架,气质超然。大背头这种发型挺考验男人的,普通人梳这样的发型会感觉头顶隆重,气质浅薄,甚至还会因为压不住这种隆重感而显得油腻滑稽,王藏却十分适合这种发型。
我把脸转过去看墙边的一盆万年青,已经结了桔红色的小果子。这时候,厅内的桌椅都坐满了人,服务员在大厅里来回穿梭着,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到处都是热腾腾的景象。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个节气呢,是中国节气里的秋分。”王藏眼神有些深情,他注视着我说,被他这么一看,反而看得我有些不自然了。
“哦,今天已经秋分了,该冷下来了。”我恍然大悟。
“那天在下雨,你被淋湿了,来面馆吃面,后来你几乎每天都来。”王藏说完喝了一口咖啡。
“谁让宋阿姨她做的面条太好吃了呀。”我捂着嘴偷笑。
“那你以后可要多来我这了。”
厅内的温度太高,我的脸有些发烫。
外边的天已有了暮色,晚秋的风也料峭,幸好我套了件羊毛衣和羊毛裤,有浑身的热气撑着,并未察觉到冷。
此后,王藏来我这处来的频繁。
艾琳也很喜欢他,他们像朋友一般相处着,艾琳喜欢弹吉他,王藏便挑选了一把做工精湛的吉他,隔日便来家里送给她,吉他上还刻着艾琳的名字,王藏说这是独一无二的,仅属于艾琳的吉他,艾琳高兴极了。王藏手把手地教艾琳识乐谱,弹吉他,艾琳夸赞他说比学校老师教得还要好,王藏听了此番夸奖,竟然像个小孩子那样欢喜。
这天,艾琳和她的同学去滑冰场滑冰去了,我一个人在家。王藏突然来我家,这次没提前打电话,因为没想到他会来,我没怎么修饰打扮,头发随意地用一根皮筋扎起来,身上的衣服是旧款,房间还有些乱。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要来,家里有些乱。”我尴尬极了。
“不要紧,后天不是艾琳的生日吗,我给她带了礼物,那天我要出一天差,可能赶不回来给她过生日。”王藏浅笑着,满眼溺爱。
“那我替艾琳谢谢你。对了,留下来吃午饭吧。”我抬头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恰巧冰箱里面有一盒蝴蝶虾和一些蔬菜,打算做一个盐水虾和炒时蔬,还有自己上个礼拜腌制好的辣白菜。
“这次真的不用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公司处理,下次吧,下次一定尝尝你的手艺。”王藏说完就起身往屋外走。“对了,梅桢,别忘了帮我给艾琳说声生日快乐。”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走了出去。
晚上,艾琳回到家里,我把王藏送给她得礼物递给她,她拿起纸盒轻轻地摇晃着,里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拆开后,我们发现是一只漂亮的玻璃瓶,一堆折叠的千纸鹤和彩色玻璃球。
艾琳笑眯眯的,一直念叨着王藏叔叔对她的好,因为她曾经偷偷地告诉王藏,她最羡慕别的女同学收到千纸鹤礼物,王藏叔叔这次给她买了好多好多。她从橱柜里取出一只圆形的玫瑰花樽,小心翼翼地把千纸鹤和彩色玻璃球一股脑儿地倒进去。忽然,她在里面发现了一只带有彩石的项链,艾琳高兴得忘乎所以。她的生日就要到了,十八岁,人生最绚丽的花季。
我忽然想起合欢二十一岁生日的那天。她的黑色长发盘了起来,穿着一条精致的小黑裙,嘴唇上抹着玫瑰色的口红,耳垂上点缀着一对一祖母绿宝石耳环,虽然衣着妆容绮丽,但还是能凭空生出春天水草地的清新气息来。
“你真美!”我不由地赞叹着。
合欢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生日快乐。”我把礼物递给合欢,菱形格纹牛皮纸的外包装上镶嵌了一只米黄色的丝绒蝴蝶结,显得格外的别致,盒子里面是一只ROSEMONT的小金表,不知道合欢是否会喜欢?
早上,我还没决定要给女儿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她似乎什么也不缺,更不用等到生日时才可以得到自己向往的东西,而且,某一日向往的,并不等于半年后仍然向往的。当今的一切都那么短暂和即时,连欲望都那么地转瞬即逝,什么才是一件有意义的礼物呢?我想起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几乎都快被我遗忘的盒子,里面是我用第一份工资买来的一块瑞士小金表。打开盒子,我看见了那块精致的小金表,表盘上印着“ROSEMONT”的浪漫字母,我便用菱形格纹牛皮纸包装了它。晚上,我会将它送给我最爱的女儿,并给她讲这块小金表是多么地珍贵。
在餐桌上,合欢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微笑,在餐桌前直挺挺地端坐着,像一只摆放在展示柜的洋娃娃,那么不真实。那天一切都正常不过了,合欢许了愿望吹灭了蜡烛,还唱了生日歌,只是在吃樱花蛋糕的时候,合欢反常地吃了许多,合欢从小到大都不爱吃甜食,对甜味的东西都会很抗拒。
第二天清早,合欢的房门一直紧闭,怎么敲都不应声,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合欢的房间门,床头边有一瓶安眠药,瓶子里是空的。
时间很赶,我开车开得飞快。
赶到医院里,合欢被几个医护人员推进了急诊室,我在ICU手术室门外祈祷。没过多久,一位穿着白色大褂、戴着医用外科口罩的男人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他很郑重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是合欢的主治医生,他的蓝色眼睛蒙着一层灰,一直在暗示着我合欢抢救无效,我的心犹如晴天霹雳,大声哭着喊:“我没了合欢,没有了女儿,我该怎么办?”我跪下来哭着求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多少钱都不在乎,求求你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救救我的女儿,我不能没有合欢啊。”
主治医生不愿再与我多交流什么,他给了我一张死亡证明,让我在上面签字,我双手剧烈颤抖着,接过来看,薄薄的纸上印着黑字,死亡原因是“Respiratory Failure”,大概意思是服用过量药物致呼吸衰竭。
我踉踉跄跄地冲到合欢的病床,手脚发着抖,我趴在合欢的胸口上抽泣,大喊:“还有心跳,医生,还有心跳啊。”那位主治医生急忙跑过来看监视器,上面依然是两条冰冷的横线,他叹着气摇着头走远了,我哭得喘不过气儿来,整个医院都被我的哭喊声充斥着,惊天动地。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求求你睁开眼睛。”
或许此刻的合欢也想努力睁开眼睛瞧瞧她的母亲,其实心里也是想着念着她的母亲,或许,不管她离得我多遥远,利箭始终都不会忘记那把为她弯曲的弓。这样想着,我心里好受了许多。
天微微亮了,天空已经泛着朦胧的灰白色。
“嘤嘤嘤……”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传进了我的耳朵,我心里一惊,急忙起身去看艾琳。艾琳蜷缩在床角,捂着被子瑟瑟发抖。
“梅,梅姨。”她浑身发烫,额头、手臂、腰部、小腿都冒着冷汗,说话竟还有些困难。
“艾琳,来,喝些开水。”我把艾琳扶起来,用枕头靠着她的腰部,她困难地抿了一小口水,身上还在不停滴冒着虚汗。
“舒服了些吗?”
“嗯。”艾琳嗓子完全嘶哑,闷闷地发出声音。
艾琳的情况实在有些糟糕,我起身去衣柜里取出一件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梅姨,我们去哪?”她涨红着脸说,浑身无力。
“乖孩子,咱们去医院。”
“我,我不要去医院,去了你,你就会,会想起姐姐,你会伤心,我不想让你伤心。”艾琳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话,说完她更加难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翻着白眼,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昏厥过去了。
“好孩子,听话。”我拼命地忍住眼泪,用力把艾琳抱起来,可是艾琳昏过去浑身无力,再怎么使劲也抱不动她,我心急如焚。
“喂,梅桢。”听筒里传来一阵低沉的男音。
“王藏,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请你来一趟我家吧。我的小孩生病了,需要马上去医院,我不能再失去艾琳了。”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不体面地哭出声来。
“梅桢,你先别急,我马上就到,电话不要挂,我随时都在。”听筒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十几分钟过后,王藏便到了。他抱起艾琳往医院里面赶,我摸着艾琳的头发,心里倍感内疚。
这个城市的深秋极其阴冷,灰色的天冲淡了街道旁鲜艳的建筑物,医院里面更显冷清,灰色把整个医院上了一层色,变成了深灰色。
我在病床旁守着艾琳,她紧闭着眼,透过呼吸机可以看见她的唇色有些发紫,我握住她的手,心里空荡荡的,我从来没像现在那般地害怕,害怕艾琳有任何闪失,这时我才忽然明白,不是艾琳她需要我,而是我有多么地需要艾琳。
“梅桢。”王藏走到我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我急切地站起来。
“你不用太担心,医生说她只是染上了风寒,体质虚弱导致的休克,幸亏来医院及时,没什么大碍。”王藏压低声音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让她好好休息。”
我点头答应了王藏。
医院里有一处小花园,王藏买了三明治和热牛奶给我,出门的时候走得太匆忙,现在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穿的是睡衣,王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车里取出一件男士运动外套,搭在我的身上,我显得有些窘迫,客气地道了一句谢谢,王藏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藏,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我才要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
“你守信了,有事情第一个打电话的是我。”王藏笑着看着我。
是牛奶的温度太烫,我的手掌心已经微微发汗了。
“我,我。”我结巴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梅桢,放宽心,艾琳会好起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艾琳的?”我有些着急,话一说出口,又顿觉后悔,毕竟总是在麻烦人家,还这样唐突地问今早的恩人。
王藏喝了一大口牛奶,擦了擦粘在胡须上的几滴牛奶,笑着说:“我可是从老同学那里四处打听,才知道你三年前就搬到西雅图来了,正巧国内集团总公司设立了海外分公司,于是我就主动申请调令过来了。我找遍了整个城市都没遇见过你,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不断地去寻找你的消息,直到那天在眼科医院看见你,带着那个孩子。”
“那么长时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这里。”
“没关系,看着你过得很好,我也很安心。”王藏笑得舒展阳光。
宋阿姨接到王藏的电话,不一会儿就来到医院里,手里还提着餐盒保温桶。
“小梅,哎呀,我来晚了。”
“宋阿姨,谢谢您涞看艾琳。”我调整好情绪对她微笑着说。
“净说些客气话,又不是外人,艾琳好些了吗?”宋阿姨伸出脑袋望着病床上的艾琳。
“好多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调养下身体就好了。”我宽慰着她老人家。
“哎,瞧我这记性,这是我早上熬的小米粥和鲫鱼汤,在国外不比在中国,这里净是吃些生冷的东西,喝点热乎的汤汁,人总会舒服一些。”
“真是有劳您了。”我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
“小梅,不用这样,在这里咱们就是亲人,不分你我。”宋阿姨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双手,眼眶里泛了红。
不知道是这么多年自己早已习惯是一个人了,久违的一句“亲人”还是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那根弦。
接连几天,王藏每天都会来看望艾琳,宋阿姨有时也会来,艾琳很依赖王藏,王藏带她去逛公园,一起看《老友记》,一起玩游戏,一起放风筝……
今天艾琳正式出院了,我邀请王藏和宋阿姨来我家做客。
“梅姨,今天我要给宋婆婆和王藏叔叔烘焙蛋糕。”艾琳按耐不住兴奋,激动地搓搓双手。
“你很喜欢王藏叔叔吗?”
“对啊,因为王藏叔叔对梅姨好,所以我也喜欢他。”
“哈哈。”我不由地大笑起来。
十一点过,王藏和宋阿姨就到了,王藏还提着一篮子新鲜水果作为礼物,我把事先泡好的茶水端给他们,宋阿姨乐得合不拢嘴,一直夸赞我的泡茶手艺,还说中国人不能忘本,茶道更是几千年沉淀下来的精品,无论走到哪也不能丢弃。艾琳小心翼翼地端着刚烘培好的蛋糕,分享给到来的客人们,她陪着宋阿姨喝茶,给宋阿姨表演在学校里跳得流行舞蹈,还唱起了歌谣,客厅里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
我事先买好了一只土鸡,片下鸡胸脯肉留着热炒,半只炖汤,半只白斩,再做一个清蒸蟹,剥几个盐皮蛋,算几盘冷菜。热菜是鸡片,小葱烤鲫鱼,西芹豆腐干,蛏子煎蛋。朴实家常,又清爽可口的菜肴,没有一点怠慢客人的意思。
因为忙,还因为有些兴奋,我微微涨红了脸,脸上还蒙着一层薄汗,多少日的清锅冷灶,今日终于热气蒸腾的重新活了过来,灶上炖着鸡汤,另外一只灶上炒着热菜,油锅里噼里啪啦地响,热闹极了。
“梅桢,我来帮你。”王藏挽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哎呀,今天你是客人,哪有让你下厨的说法。”我把王藏推出了厨房,不一会儿,我回头看,他竟然没走,身体倚着厨房门看着我。
“看什么?”
“这件衣服真好看,我很喜欢。”
早上我花了十分钟化了一个淡妆,本想着穿一件紫色毛衣裙,但想着又要下厨,难免会沾上油烟气,便换上了一件旧款羊毛开衫,没怎么修饰自己。现在觉得也有些太随意了些,后悔没有穿那件紫色毛衣裙。
我竟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午饭时间到了,大家都落座了。
“小梅烧的菜,味道可真不错。”
“梅姨烧的菜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宋阿姨和艾琳赞不绝口,每一道菜都符合她们的胃口,像是知道她们的心思,很细致,很熨贴。唯独王藏没有开口评价。
茶余饭后,艾琳带着宋阿姨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了,看来她们相处地十分融洽。
王藏双手伏在阳台上,飞扬起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上下沉浮。我走过去请他回客厅里坐。
“进去坐吧,阳台上还没来得及打扫。”我看着栏杆上的灰尘有些尴尬。
“……”王藏没有说话。
“中午的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王藏还是不语。
我走到他的旁边与他并排站着,也倚靠着栏杆,记不清已经多长时间没有来这儿了,想当初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就是看中这个视野开阔的阳台,而如今布满灰尘。今天的天气稍微明朗了些,久违的太阳也露出了半张脸,笼罩着天空的白云撒开,露出了一小片蔚蓝色。站在阳台上远远看去,还能依稀看见艾琳和宋阿姨正自由地在公园里散步的身影呢。
“梅桢。”王藏突然温柔地唤起我的名字。
“嗯?”我侧过脸看他,王藏偏瘦长的面部干净整洁,鼻梁山根处立体到位,平时打理的大背头今日也随意放了下来,日常轻盈的刘海遮住了额头,黑色的羊绒衫更是增添了一丝温暖沉稳的气质。我突然发觉自己脸有些发烫,急忙低下了头假装整理衣服,生怕被察觉。
“梅桢,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王藏回过头看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慌乱地想要逃走。
“梅桢,一开始以为自己只是爱慕你的美丽,后来才发现你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这么多年了一直没能忘记你,我怨恨当初为何没有鼓起勇气来对你说这些话,但我知道如果这次再错过了你,我会后悔一辈子。”王藏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努力回避他的眼睛,他的双眼认真又深情地看着我,我心里感到十分混乱,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不必急着现在就回答我。”
我一抬头,便撞上了那双浓情的双眸,不禁望出了神,仿佛这双瞳孔带着某种魔力,将自己牢牢地吸引过去。我不自觉地靠了过去,王藏身上有股淡淡的白檀香味,愈发沉迷,王藏伸手揽住了我的腰,抚摸着我的头发,手掌轻柔地在我的脖颈上划过,我似乎能感受到自己脸上已经有了桃色的红晕,我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地涌起瀚海的幽深,他俯下身轻轻地吻了我,嘴唇的触碰像是触电般,吓了一跳,瞬间清醒,我急忙推开了他。
“王藏,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王藏注视着我,却不说话。
“你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感情。”我决绝地说,把脸别一边去不看他。
“你对我是有感觉的,为什么你始终不肯承认呢?”对比我激动高亢的声音,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温柔和富有磁性。
“王藏,我对你的情仅限于朋友,朋友之间要有分寸的。”
可能是我的话过于冰冷无情,王藏便不再说什么了,他默默地离开了我的家。
他临走的时候往阳台方向看了看,我急忙躲进了客厅,拉上了窗帘。
接连好几天,我和王藏都没有见面。艾琳还抱怨着王藏叔叔怎么没来看她了。每每听到艾琳的抱怨,我只能苦笑,是我推开的他,又怎么好意思与他见面。
这天中午,听到门铃声响后,我打开了门,整个人都愣住了,门口站着王藏,他身穿白衬衣,没有打领带,衬衣解开了两个扣子,几天不见的王藏脸颊有些凹陷下去,黑眼圈有些严重。他说他在附近办事,办完事情正好路过。而此时,我正在洗头,衣领也窝着,头发上满是洗发水泡沫,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进屋里来坐坐。
我走到洗漱台边把头埋着脸盆中,脸倒悬着悄悄看他,王藏在客厅沙发上安静地坐着,他拿着吉他轻轻地拨弄,这几日他消瘦了不少,这时,他回过头往我这边一瞥,四目相对,瞬间定格。我裸着的耳朵和后脖颈不由地泛着红。洗完后,匆匆擦过的头发还在往下淌着水,将衣服的肩背全打湿了。
“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会来,这副形象出现在你的面前。”
“……”王藏没看我,依旧拨弄着琴弦。
“你要喝点什么吗?冰箱里有红茶,我去给你拿。”
“梅桢。”王藏忽然抓起我的手腕站了起来。
“怎么了?”我仰着头看他,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把头发吹干,别着凉。”王藏说完后松开了我的手,径直往阳台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我吹干了头发,换了一件干爽的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王藏依然站在阳台上,他似乎没有听见我走过来的脚步声,纹丝不动。我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还没想好该开口说些什么,他却转身走向了我。
“梅桢,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我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始自终想要的不过是一份两情相悦、平等的关系罢了,我曾经以为爱一个人,就是不求回报的付出,把自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哪怕变得不像自己,只要我爱你就足够了,就算是飞蛾扑火,那就是最好的爱情。直到现在,我一味地想要得到你的反馈,想得到你的爱,想得到你的全部,我知道这是可耻的,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想要拥有你,这样对你不公平。上次我的冲动让我只考虑了自己,让你感到了困扰,很抱歉。我错了,原谅我——”
他一口气说完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表情也舒展了许多。
“王藏……”
“我这次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我的全部心声,不想让你那么困扰。”
我呆滞地点了点头,从手腕上取下黑色头绳。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刚才王藏说的这番话,但是这番话的的确确打动了我的心,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我拿着头绳在手里来回转动。
王藏低着头看了一眼手表,把吉他轻轻地放回原来的地方,他站起来准备走了。我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先别走,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我起身去了我的卧室,打开床头柜的第三格抽屉,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用咖啡色绒布包裹着的相机——莱卡X1。
“王藏,这是合欢生前记录下的小视频和一些相片。我想给你看的是合欢自己录下来的一些话,这些话她生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个字也没有。”
王藏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这段录像,表情愈发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