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雁北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他道:“我们先找到成伍妹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路小单觉得他说的是很有道理,不过心里仍然还是止不住的好奇,毕竟这种时候关键人物的死亡一般都代表发生了关乎主线的重要转折事件。封雁北道:“等雪缓一缓,我们赶紧动身去找成伍妹。” 路小单没什么异议,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算是拖累了封雁北了。自从她从幻境里脱身开始,她整个人时常有种魂魄离体的错觉感,要不是封雁北在一旁看护,恐怕她早就死于各种匪夷所思的意外了,比如喝水的时候忘记咽下去,然后活生生把自己噎死这种意外。 路小单觉得很抱歉,她道:“封大哥,要不然我求求师娘,让她教我怎么隐身,然后我去把信物偷出来。” 封雁北眉头微皱,显然他不同意这种做法:“这倒不必,主要是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路小单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 封雁北道:“秦昱生性散漫,他兄长,也就是秦满仓曾屡次对我提过这些。秦满仓说秦昱平日不爱读书,也不喜欢参与生意上的事情,至于家里的事情秦昱也很少关心。他和秦广义关系也不怎么样,秦广义希望他考取功名好好读书,秦昱和天底下所有的不孝子一样,不大乐意。” 路小单道:“听你这么说,是不是秦昱和家里的其他人关系也应该不怎么样?” 封雁北点了点头:“应该是了,许久以前我曾见过秦昱,当时他正和秦东荷吵得不可开交。” 路小单叹了口气,一点也不想关心他们家的破事:“我们还是拿到信物就走吧,我不喜欢秦家,也不想管他们的事情。” 封雁北很是赞同这话,他理解秦家,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是这不代表他愿意从看热闹的立场跳到这个热闹之中。他不是不怀疑秦广义的死有问题,但目前他不想关心。圣人这种活就该交给圣人去做。 下午的时候出了太阳,雪势不再那么大了,封雁北背着尚不能行动自如的路小单出了秦家去找成伍妹,据秦昱所说,成伍妹的确是住在沅南镇中,不过成伍妹如今隐姓埋名,就算是秦家也只有秦广义一个人知道成伍妹住在何处。为此秦昱还感觉十分的过意不去,不过对于路小单和封雁北来说,秦家其他人不知道成伍妹的所在之处也算是一件好事,而且还绝不会影响到他们去找人。毕竟镇上的成伍妹这个年纪的女人不可能都是瞎子。 路小单趴在封雁北背上道:“得亏了秦广义没有说出来成伍妹是个瞎子的事情。” 封雁北问:“为何这么说?” 路小单皱起眉:“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让其他人知道了肯定不是好事情。” 雪势稍缓街上的人就多了起来,二人路过之前住着的客栈,发现客栈中多了不少伤员。路小单这段时间处于消息封闭状态,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封雁北便解释道:“我忘记告诉你了,他们上山了,然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上山?”路小单有些激动,“沅南山吗?” 封雁北点了点头,他犹疑着是不是该说一些让路小单放心她师父一定没事之类的安慰的话语,然后路小单的喃喃自语就传入了他的耳朵里:“还上山呢,这是不想活了吧。人生是有多绝望才会想着上山找我师父。” “……”封雁北决定闭上嘴。 路小单对封雁北道:“山上成堆的阵法,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懂阵法,不可能会过去的。就算是过去了,这个时候也一定会被师父一巴掌拍下山来的。” 封雁北不去问为什么会被一巴掌拍下来的原因,他只是道:“的确有几个人说自己是被山中仙人的掌风打下来的。” 路小单“噫”了一声:“说的怎么那么文艺,清新脱俗,还仙人的掌风,不就是被人一巴掌甩出来了吗。” 封雁北道:“这场闹剧会持续很长时间。” 路小单语气里充满了奇异的喜悦:“那还真要是为难我师父了。” 封雁北听她说的话越来越奇怪,便加快了步伐往镇中心走。此处人多眼杂,路小单说出几句话都有可能让她身处险境,想到这,他又伸手按了按路小单的脑袋:“趴下,别乱说话了,此处人多眼杂,稍有不慎就要被所有人关注道。” 路小单被摁了个正着,她就势缩起来,整个人都倚在了封雁北身上,她也不再多说话。风有点大,路小单干脆把披风自带的帽子也扣上了,只露出一双闪亮亮的眼睛看着四周。 路小单用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沉重的语气缓缓说道:“我觉得……我现在很像个王八,我从我红色的龟壳里露出一双有神的眼睛,正聚精会神的打量着四方。而封大哥你就是我栖息的那块巨石,非常宽敞,而且很高大!” 封雁北:“……”她到底是为什么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的。 路小单眼睛往下瞅了瞅:“封大哥你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衣裳,那就是黑色的巨大的岩石。不过话说回来封大哥你不是一直穿白色的衣服的吗,怎么今天想起来穿黑的啦。黑的也好看,衬着你好白好白的,但是穿白衣服的封大哥显得像神仙一样。” 封雁北道:“你怎么那么多话。” 路小单嘿嘿一笑:“我只是感觉有些兴奋,一兴奋我就好想说话。” 封雁北淡淡的“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路小单还没有结束说话的想法:“封大哥你最近都不笑了。” 封雁北一怔,然后低声说道:“其实我以前也是不大笑的。” 路小单把头侧倚到封雁北的背上,看着红色的油纸伞外飘洒下来的雪花,颇有感慨的说:“我知道,这叫偶像包袱。我师娘说师父以前是块冰块,冷冰冰的,自带冰山美男人设,摆出那副样子来是为了吓唬别人。可是师父只有在师娘面前,师父才是普通的师父。哎呀,真好!”路小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愉悦感,“我就喜欢看师父师娘在一起的样子。” 封雁北神色柔和了许多,甚至连脚步都忍不住放轻了。 路小单继续道:“但是封大哥你啊,像是个脾气不好的大少爷。” 封雁北抿起唇,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路小单,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路小单披风上红色的帽子和露出来的一部分发顶,还有长长的眼睫毛,那眼睫颤了颤,在白皙的肌肤上仿佛是雪地上振动的蝶翼。 封雁北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回过头,他低声道:“那一定是你感觉错了。” 路小单哼出一口气:“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大少爷,不过也是个特别好的大少爷,特别会照顾人。” 封雁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因为这番夸奖有些心不在焉,说不出喜悦还是忧虑的感觉在心间翻涌。这奇怪的异样很快被压了下去,封雁北呼出一口气,看着 前方聚在树下石台下棋的一群老人,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老伯,打扰一下,在下来此地寻我一位远亲姨母。我姨母她改嫁以后就不再和我母亲联系,因姨母双目失明所以母亲非常挂念她的安危。可在下循着母亲给的地址去找却找不到人。所以只能来此处询问一下。还请问老伯,这镇子里可有双目失明的妇人?”封雁北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他低声询问着一位站在一侧的观棋老人。 老人道:“你说的当是游家二娘吧,这镇上瞎了的女人只有她一个,孤零零的,如今可算是有亲戚来寻了。她家就在镇子西南,她人平日里坐在门口一直到天黑,你过去寻吧。”他看了眼封雁北背上的路小单,“二娘她腿脚不便,你这还背着人,还是叫顶轿子来载她吧。” 封雁北低头道谢,路小单也说了声:“多谢老伯。” 老人见他要走,又喊住他道:“老头我多言几句,小子,那二娘可能这么多年孤苦惯了。”他用手指了指脑袋,“这儿可能不大对劲,平日里不论刮风下雨还是这几日那么大的雪,她都是坐在门前,一副等人的样子。我们也问过为什么,不过她不说话。” 路小单探出脑袋听他说话,听到这她忍不住看了封雁北一眼,道:“看样子她过的确实不好。” 老人唏嘘道:“平日里也只有她隔壁住着的青娘照顾她。两个女人都是寡妇,互相照顾罢了。” 封雁北背着路小单继续往西南走,穿过数条小巷,最后在一栋土屋前看到了一个闭着眼睛的女人。粗布衣裳,一条简单的布带固定着半白半黑的头发,没什么饰品打扮。路小单细细打量她,她的眼睑上还有已经愈合许久的狰狞的细小疤痕。她没怎么变老,虽然头发是这个模样,可她面容和路小单在幻境中看到的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也只是衣着打扮朴素了些。 封雁北将路小单放到女人旁边的木凳上,他看向这个女人,神情是路小单从来没见过的复杂。 这个女人就是成伍妹。 “是小将军吗?”成伍妹突然开口说话了。 路小单睁大眼睛,成伍妹是怎么知道是封雁北的? 封雁北道:“你的眼睛怎么样?” 成伍妹道:“姐姐给我治过了,疤痕消了不少,看东西却还是黑蒙蒙的。” 封雁北问她:“你是怎么来的这里?” 成伍妹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小将军还是那么喜欢弄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她道,“问这些以前不如先进去喝杯茶水,我走之前姐姐送了我几块茶饼,估计小将军会喜欢。” 封雁北背起路小单,跟在拄着木棍的成伍妹身后走进了这栋简陋的小房子。 成伍妹过的比现如今许多平民还要差,院墙还有坍塌的部分,屋里只有些简单的桌椅橱柜和一张床,心想成伍妹一定是官家扶贫重点对象。虽然住的地方不好,可是屋子打扫的很干净,如今是冬季,小屋里有一个炭盆,红亮亮的木炭在黑漆漆的炭盆里散发着自己的热量。封雁北找了个有靠背的椅子把路小单放下,然后把人和椅子一起抱起来往炭盆边放了放。 成伍妹摸索着坐在床边,她将木棍放在一侧,道:“青娘出去买米了,我这副样子不方便找茶饼,不如小将军你帮帮我吧。”她像是想起什么,说道,“茶饼在东边的柜子底下。” 封雁北欲言又止,他看了看成伍妹的样子,才缓缓走到那个柜子旁,打开柜门的一瞬间,封雁北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柜子里整齐叠放的衣物上,有一块平整的白布摆放在那儿,白布上放着一块茶饼还有个带着一小节剑身的长剑剑柄。剑柄漆黑,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封雁北记得母亲说这把剑的剑柄是天上的辰石做的,辰石生于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就在扶桑树下,平时色泽乌黑,在阳光下却会变成像太阳那般刺目的颜色。封雁北不动声色的把剑柄和茶饼拿起,转身把剑柄递给路小单,步履平稳的走到桌旁沏茶。 “这茶是清越山上采的。”成伍妹道,“我最喜欢喝了,所以临走前姐姐送了我不少。” 路小单接过剑柄以后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成伍妹,然后把剑柄别在了后腰的腰带上,她披着披风,塞在后腰是看不见的。 茶香袅袅,成伍妹叹了口气:“小将军过的如何?” 封雁北道:“浪迹江湖。” 成伍妹又问:“今日和你同来的这位姑娘又是谁?” 封雁北道:“崇影先生的徒弟。” 成伍妹笑道:“我还以为你成亲了呢。” 封雁北没说话,路小单倒是很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姑娘?” 成伍妹道:“我听见了,你头上簪子的响声。” 路小单摸了摸头顶的步摇:“你真厉害。” 成伍妹笑着问她:“你叫什么?” 路小单老老实实回答她:“我叫路小单。” 成伍妹道:“你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封雁北的茶沏好了,他倒了两杯。路小单接过封雁北递过来的茶,把双腿也放在宽大的椅子面上,她抱膝捧着茶杯,心想她现在是怀揣封大侠顺过来的赃物的红色蘑菇,还会冒烟的毒蘑菇。 不过,路小单觉得这个剑柄很眼熟啊。路小单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剑柄,陷入了苦思。 封雁北把另一杯茶递给了成伍妹:“茶有了,你该说实话了。” 成伍妹喝了一口茶:“姐姐给我治了伤,然后就没有再管过我。我理解她。” 封雁北问:“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成伍妹道:“封峤把我们一网打尽以后,除去白声和宋思遥几个副将,其余的全被放了。我是封峤找人送过来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抱了什么好心思送我这个瞎子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养老呢。”她嘲讽的笑道,“小将军,东西你也拿到了,我是怎么来的这里你也知道了,如果没别的事情就离开吧。” 封雁北不为所动:“你是怎么拿到的?” 成伍妹苦笑:“何必问那么多呢?” 封雁北冷冷的看了一眼成伍妹,转身走到还在喝茶的路小单身边:“东西拿到了,我们也该走了。” 路小单还没反应过来呢:“……啥东西啊?” 成伍妹对封雁北说:“你让秦昱那孩子过来吧。” 二人离开了成伍妹的家以后没有回秦家,而是直接去了客栈。 客栈里,路小单手里握着分量不轻的剑柄对封雁北道:“你确定你娘给你留的信就在里面?” 封雁北拿过剑柄在木桌上磕了磕:“她亲口说的。” 路小单把剑柄从封雁北手里抢过来,她也学着封雁北的样子磕了磕:“哎呀。” 封雁北问她:“怎么了?” 路小单说:“我磕出来一个坑。” 封雁北凑过来看了看,木桌上果然有个浅浅的小坑,他想起来自己刚刚磕的那几下。 路小单道:“老板会不会罚我们钱啊。” 封雁北把茶杯放在了坑上面:“他看不到了。” “……”路小单赞同的点了点头。 封雁北捂脸叹气:“还是要想办法打开这个剑柄。” 路小单抬起头:“我可能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路小单弯下腰从靴子里摸出来一柄短刀。这几乎都不能称呼为短刀,这只能算个刀片,毕竟它只有光秃秃的银色的刀身和刀柄,刀柄甚至都有些锋利。 路小单用拇指和食指捻住刀柄把它拎了起来:“这是师娘给我的,我都不想碰,感觉会划到我自己。” 封雁北道:“这样是挺危险的。” 路小单摸出块帕子仔仔细细包住了刀柄,对封雁北说:“封大哥我给你试验一下,这刀可快了。”然后她握着这把小刀对准桌子就切了下去,就像切糕点一样,从上到下非常流畅,木桌被切出一条细细的口子。 封雁北道:“你要用它切刀柄吗?” 路小单挠挠头说道:“不是,这种石头我见过的,我有我自己的办法。”路小单唤来客栈的伙计拿一个水盆来,又吩咐拿了金疮药和包扎用的白布。 那伙计疑惑道:“客官您这是要做什么?” 路小单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伙计把盆放在桌上,道:“客官您手下留情,别搞出人命来。还有,我这桌子您是要赔的,我可看着了。” “你眼神可不是一般的好。”路小单悻悻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赔钱的。” 等伙计离开,路小单把剑柄放在盆里,手腕放在盆上,伸出刀一下子就划了下去,路小单白皙的手腕上顿时出现了一丝血痕,血珠子开始成串的往下砸。 封雁北一惊,他握住路小单拿刀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 路小单疼的嘶嘶抽凉气:“你别动我,你看盆里。” 封雁北转头看去,只见路小单鲜红的血断断续续的流到了剑柄上,那黑漆漆的剑柄沾了路小单的血以后竟开始冒起了白色的烟雾。剑柄和剑身碰到路小单的血就像是碰到了高温的岩浆一样融化在了盆里,而黑色和银白色的粘稠液体过了会又和血液一起渐渐的化为了烟雾。 过了有一会的功夫,路小单眼尖的看到了那露出来的信纸的一角,她道:“看见了没,那里有信,待会等信上没东西沾着了,你赶紧把它拿出来。” 路小单又给自己来了一刀,血流的更快,她脸色很快的苍白了下来。 血流了不少,不过最后盆里什么也没剩下。路小单欣慰:“不用洗盆,真好。” 封雁北眉头从她拿刀划自己开始就没有松开过,他责怪道:“你这么做太冒失了。” 路小单眼前有些发晕,她道:“我之前就觉得这剑柄上的石头眼熟了。”她讪讪道,“我小时候磕在这个石头上过,流血了以后我发现它碰到我的血就蒸发掉了。” “多谢你了。”封雁北神色复杂。 路小单摆摆另一只健全的手:“这个不碍事,你赶紧看一看信上说了什么?” 封雁北打开折叠好的信纸看了一眼,字有些多,看完估计要耗费不少时间,他把信放心怀里:“以后再看,我先带你去医馆。” 路小单觉得自己的伤没什么大问题,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凝血障碍的问题,正想摆手拒绝,一抬眼就看到封雁北拿起放在盆上的小刀朝她扔了过了。 “铮——”的一声! 路小单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然后那刀片斜飞出去颤巍巍的钉在了床板上,被小刀片砸飞的那截刀刃则直接被砸出了原本的飞行轨道,碎裂在了离路小单不远处的地上。 “你躲好。”封雁北脸色冷凝的看向那刀刃的来的方向,站在了路小单身前。 下一秒,有人匆匆推门进来,封雁北冷声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