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猛嚎了一嗓子之后,便紧紧闭上了双眼,但她能强烈地感觉到那肉乎乎白花花的虫子正在往她的皮肉里面钻,因为那蚀骨之疼让她整个人都紧绷着,豆大的汗珠正顺着她的两鬓漱漱而下,她手腕的筋骨受了重创,此刻就连握拳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紧咬着嘴唇,度秒如年地忍受着。 “呵呵,”现在还有心情笑的人恐怕也只有一位了,“想叫就叫吧,别把嘴唇咬破了,你的血会将雪蚕吸引过去的,如果不想它一会儿从你嘴巴里钻进去,就别咬得太用力哦。” 此话的作用可谓是立竿见影,高歌立即就松了唇,但又怕那蚕真从她嘴里钻进去,嘴唇仍是紧抿着,双眼也毫不动摇地紧紧闭着。 他师叔又从鼻子里发出了几声嗤笑。 在高歌看来,时间的沙漏就像被人故意调慢了似的,感觉上只比静止快了那么一点。 然后高歌就发现了比时间被调慢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静静聆听着虫子在体内啃着骨肉蠕动的声音。 “那个。。。”高歌干涩地开了口,“咱们可以说说话吗?” 她的声音颤抖,明显忍耐得十分辛苦,她没有在这剧烈的疼痛下昏厥过去,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其实他师叔从不喜欢在施蛊的过程中与病人攀谈,因为他压根就不喜欢与任何人攀谈,但此时看着高歌隐忍得十分辛苦的小脸,他也不知为什么,竟破天荒地点了点头,然后发现对方眼睛闭得紧,就又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高歌也不知她想说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听到些声音,分散注意力也好,掩盖那虫子与血肉噬咬摩擦的声音也好,总之她逼迫自己要发出点声音。 “我还。。。还没有问过大人如何称呼?”高歌此时能维持自己说话时条理清晰已实属不易,但要把说话内容再过一遍脑子就有点难为她了,她都忘了别人都称此人为刘供奉,所以她也应该有样学样地规矩唤一声刘供奉就行了。 他师叔没想到高歌上来就是这么个让他为难的问题,他也没有想过用“刘供奉”这个称呼来敷衍了事即可,反而他酝酿着自己的勇气,想要将那个从来不愿对人言的名字告诉面前这个病歪歪的少女。 至于今天他是怎么了,他也说不上来,初见时这个女子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给了他极其深刻的印象,也许,可能,是因为这个吧。 “我叫。。。刘不得。”他维持着声音一贯的清冷,且有些刻意地控制着语气的平静。 这个名字对他自己来说既可笑又充满讽刺,刘不得,留不得,他的父亲当年见他的第一眼,就想杀了他,一个婴儿,不会啼哭,四肢僵硬,活像一个妖孽,幸有母亲用生命相要挟,才留他苟活至今,而他的父亲一气之下便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嫌弃地带着憎恨的名字,从此以后便留着他在他母亲的身边,任二人自生自灭去了。 “原来你叫刘不得啊。”这是高歌听闻这个名字后的第一句话,没有太多感想,单单只是重复并记住一个名字。 “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可笑?”刘不得鼓了那么大的勇气才将名字诉诸于口,对于对方平淡的反应显然不能接受。 “不可笑,”高歌现在说的话全凭本能,也可以叫做脱口而出,因为疼痛已经麻痹了她的大脑,让她分不出心神再去过多思考,于是她说,“倒是有点可怜。” “可怜吗?”刘不得注视着高歌紧闭的双眸,如果她此时能睁开眼睛,他会不会就能看见那让他觉得卑微的怜悯,然而他不需要怜悯,从他母亲含泪咽气的那一天,他就发誓他此生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他只需要憎恨。 但当他父亲也不在人世了以后,他连憎恨的感情都荡然无存了,从此他成了孤家寡人,成了注定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看着眼前如花似锦的苍白脸庞,很想怒喝一声:你又凭什么来可怜别人? 但还没等他怒喝出声,那淡成粉红色的樱唇轻启,又说了一句:“但也不是最可怜的。” “那你倒是说说,还有谁更可怜?”刘不得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 “还有名字叫‘刘不住’的人。”高歌很自然地回答道。 刘不得愣了一瞬,然后“哈哈哈。。。”大笑出声,直笑得他前仰后合,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很久没有如此开怀大笑过了,相比起逗他笑的人正在忍受蛊虫噬肉的痛苦,他真的不算是一个可怜的人。 高歌听见他的笑声,自己可一点也笑不出来。 刘不得笑了很久才堪堪停住,“哪有什么人会叫‘刘不住’,如果真有‘刘不住’,那这人也肯定早已不在这人世了。” 高歌此时已被疼痛折磨地两耳嗡鸣,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见高歌紧皱着眉眼,就快要神志不清,刘不得收敛了所有情绪,“看来今日差不多了。” 他再次将身子弯下来,把嘴贴近高歌的左手手腕,那只蚕就像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似的,开始从血洞里往外抽回身体,疼痛加麻痒的感觉让高歌止不住地全身颤抖。 得知蛊蚕正在从她的手腕里往外退,高歌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了条缝,然后侧头去看。 这一看之下,高歌差点咬到了舌头,只见从血洞里露出头的蚕,已再不是之前一身雪白的样子了,它就像一只吸饱了血的水蛭,通体变成了血的颜色,外皮成半透明状,像是要滴出血来,动作也没有之前快了。 它缓缓的,缓缓的,蠕动着它圆润了不少的身体往刘不得嘴里钻。 看得高歌胃口里一阵翻涌,好在这些天也没吃到什么东西,此时想吐也没的吐。 刘不得将雪蚕收入身体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上那刚刚被雪蚕身体沾染上的血珠,看着高歌几乎瞪圆了的眼睛,扯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味道还不赖。” 还没等高歌作何反应,刘不得就扬声唤道:“来人。” 不多时,门外候着的人们鱼贯而入,其中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的莫过于少年,身后跟着来时抬担架的两个壮汉,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兵,是给之前那叫铁丑的壮汉嘴里塞布的那位。 “好了吗?桩子□□了吗?”少年似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高歌刚经历了一场对她而言排山倒海的痛苦,此时已虚弱无力到说不出话了。 “臭小子,着什么急。”刘不得见少年这副急躁的样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还没拔?那你们这半天是在干嘛?”少年说完才注意到高歌血肉模糊的左手手腕,不由上前探看,“师叔,这是怎么了?”语气里竟不自觉地带上了指责的意味。 可从来没有人敢来找他刘供奉的不是,更何况是当着面指责,屋内众人霎时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小子,说话以前先过过大脑。”刘不得眯着眼睛打量少年,周身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少年倒没有其他人那么怕他师叔,但也自知是说错了话,“师叔,我这不是因为着急你们的事嘛,你总不至于跟我一般见识吧。”在场的人除了那个年轻小兵,都是去过少年家里的,他这话说得大家都明白,那小兵也是刘不得的亲信,所以在场也就没有避讳之人。 “哼,胡说八道。”刘不得的语气总算是缓和了,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一般人见了黑着脸的刘供奉,那简直比见了阎王殿的阎王还害怕,可瞧着这少年不但全然没在意,反而几句玩笑话就轻松混过去了,众人心内无不感慨: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你们把她抬走吧,三天以后再来。”刘不得发了话,作出送客的姿态。 “师叔为何要重接手腕?我已经为她接过了呀。”少年眨着眼睛不解地问道。 “就你问题多,你且三天以后再来问我吧,”刘不得已经被问得不耐烦了,这还好是他师侄,要换了别人早就被他命人轰着走了,“注意点儿,别让她发烧了。”最后还仁至义尽地叮嘱了一句。 高歌再次被抬回了少年的家,回来的路上已不像去的时候那样兴致勃勃了,她轻阖着眼,苍白着脸,看着就叫人忍不住生出无尽爱怜。 等再次躺到她那张熟悉的一文不值的胡桃木床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少年送走了跟着他们也累了一天的壮汉,就开始围着高歌的床榻忙前忙后。 一会儿给她拭汗换衣,一会儿给她喂食丸药以充饥,总之是倒水掖被无微不至。 手腕上的疼痛逐渐减轻,高歌渐渐有了困意,半梦半醒之际,她知道少年仍然在她床前守着她,这让她既暖心又安心,“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高歌此时似乎是忘了少年救她的初衷,是想将她嫁给他的师叔。 少年被问得愣住,他显然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对她有多好,除了她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为她煎药时的苦苦守候,替她处理伤处时的战战兢兢,帮她换衣时的翼翼小心,还有为她擦拭身体时的蠢蠢欲动,这一切终于让少年得出了一个答案。 “因为我怕,怕再有身边的人离开我。”少年趴在高歌的床边轻轻说道。 就像听了一段睡前故事,高歌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今天在门外听见你的惊叫声,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多怕会失去。。。”少年静静看着高歌姣好的睡颜,眼神中流露出不属于少年人应有的悲戚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