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隔天去学校的时候,坐在她侧后方的阮姝不像之前那样神气了,每每和她对视时明显欲言又止。下午的课间阮姝主动找了她,手里提着双份的黑森林和奶茶,她说:“我们和好吧。” 两人度过了一小段相对和平的时期,在这之后争论依然时不时会发生。阮姝喜欢成为争辩中的赢家,许悠同样会因为不服而与她争吵不休;但每次争吵后的冷战,阮姝都会先低头。 初二那年,她们班上换了一个年轻帅气的数学老师,每天都是衣冠楚楚,举手投足自带一种温润气质,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看得目不转睛。他来的第一天就引发了整个年级的轰动,许悠还记得下课铃响起时外面走廊如同群马奔腾一样的脚步声向着有他的教室疾驰而去,往后就是一阵阵兴奋的呼喊。 同学们对他的喜爱是从考试的成绩体现出来的,班级的数学平均分以前所未有的势头迅猛增长。期中考试结束时,他被评选为苏城的优秀青年教师,但很快学校里就流言四起了,原因不仅仅是他收到了太多情书——他和七班一个当数学课代表的娇小女生纠缠不清。 “两个人经常在办公室里面独处,还反锁门。” “那是……侵犯了吧?” 许悠刚听说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很快那个影碟的内容就在她的记忆里模模糊糊地放映了,只是男女主角间年龄相差近十岁,体型的巨大差异让她感到心惊。看过“情感杂志”的阮姝在文字的驾驭上显然更加成熟,她说: “老牛吃嫩草。” * 当天傍晚最后一节自习,许悠被数学老师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里,说要给她分析试卷。流言的阴影让她的内心惶恐不安,但依然害怕师长的权威;她犹犹豫豫地在他指着的凳子上坐下,不时向关闭的门回头张望。 卷子在桌面铺开,红色的八十分鲜艳夺目,对比她往日的成绩稍低一点,但她习惯性地不觉得差。他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她闻到一股混合着粉笔味的淡淡清香。 “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吗?” “……?” “立体几何。特别是压轴的题,不管是选择、填空、证明,你常犯错。如果这几道压轴题换成其他类型的,你的分数会高出不少。” 那几道题被他用铅笔圈了起来。他手上的粉笔颜色还没有洗,浅红和白混合在一起,许悠联想到他讲课时来不及用黑板擦就徒手揩拭的场景。 “立体几何的出题规律大概是这几种……” * 他的讲解很细,那是一种带着淡淡温柔又不失威严的语气。 许悠理解得慢,跟不上他的思路,每当他在一个步骤停下来问她,她就答不上来。他耐心地把速度放得更慢,用红笔在一张纸上工工整整地写;讲完时已经放学四十多分钟了。 他把写好的过程装订给她。 “有时间稍微温习一下,其实你很优秀的。” 类似安慰的语句,被他表达出来就是友好的鼓励了,他的微笑像阳光一样干净温暖,之前的那些流言都像是对他的亵渎。许悠把那叠厚厚的笔记装到书包里,注意到他的桌面,极为整齐的;桌角那里摆着花花绿绿的教辅,还有两本厚厚的教育心理学。 * 许悠从此再也不能把数学老师联想进那个影碟的画面中,她觉得他是个好人。但她的维护对谣言的传播毫无作用,他们说他是装出来的,一个罪犯的脸上不会写着自己就是罪犯。他和那个女生的事情越传越凶了,据说他曾经强迫那个女生为他□□,每个周四的傍晚都会在办公室里翻云覆雨。 数学老师走进她们的教室时脸色有些苍白,他原本清朗的声音变得疲惫不堪。他说流言是有心人故意散布的,这类事情纯属子虚乌有,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希望那些始作俑者好自为之。然后他含蓄地表达了希望大家不要再继续传播这类谣言的愿望,说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再传下去他就只好离开学校。 班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唏嘘。 后来他确实离开了,在一个周五。次周一时,副校长主持升旗仪式,在国旗下讲话时提到了他,说他根本不具备为人师表的资格,是披着羊皮的禽兽。潮涌般的鼓掌声里,道貌岸然、人面兽心之类的词汇不绝于耳。 * 许悠与阮姝的争论是从这个问题跳跃过去的,那时她们已经不再为数学老师的离开辩论,尽管许悠坚持他是被谣言逼走,阮姝始终认为他罪有应得。这是个很难证明不存在的问题,尤其是大家公认他已经犯罪的情况下。即便是曾经被他辅导过的女生,也放出类似“我们只是比较幸运”、“副校长都这么说”的言论,直接导致她在和阮姝的争论中一败涂地。 阮姝根据英俊男人对追求者的态度来区分好坏,大概是不停地谈恋爱并且跟很多女人睡觉的是坏男人,只有不轻易答应而且专情的是好男人。许悠并不认同,她觉得只要是双方自愿的,多谈恋爱也没有关系。这引起了阮姝的愤怒;她开始拿许蔚然举例子: “中学的时候,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哥吧?那些写情书的,他有没有答应过哪个?” “他不看情书,但是有一个女生……” 许悠回忆着说起了潘文倩,她依然是她印象中最为温柔美丽又大方的女生。阮姝听了不到一分钟就出声打断,她问:“你哥跟她交往了?” “没有。” “这说明你哥是好男人,那个女的配不上他。” “我哥那时候很自私好吗?不喜欢人家也不拒绝彻底,找借口说什么专心备考,自己在家从来都不复习,难道考得好就能随便说谎话?他要是明面拒绝,那个学姐就不会在中考后找到我们家来。……” “你哥那样说是婉拒!婉拒!客套和礼貌是什么你不知道?连这都听不懂说明是没眼色,很蠢,你哥当然看不上这种人。” 接下来又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许悠列举了潘文倩的种种优点,她说得口水都快干了,阮姝仍然对此不屑一顾。 第二天两人就故技重施地开始冷战,谁都不跟对方说话。这次坚持了足足三个星期,在期末考试前夕冷战才结束,求和那天,阮姝买了千层蛋糕和热巧克力。 许悠知道阮姝是因为喜欢许蔚然才这样,她的目的单纯得很,说这辈子最大的两个愿望是嫁给她哥以及从事自己热爱的绘画事业。当许悠问她哪个更重要的时候,她思索了一会儿说:“嫁给你哥比较重要。” “那就不行了。我哥连潘文倩那样的女生都不喜欢,肯定也不会喜欢你。他喜欢苗条而且有曲线的那种,你胸太小了。”许悠说。 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在阮姝表达对许蔚然的爱慕的同时她心里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妒忌,有种宝物被别人觊觎的感觉,她必须在这时候给阮姝泼些冷水。很久以后,她和阮姝的其他朋友聊天才知道,阮姝为此自卑了很久,甚至服用了很长时间的激素类药物,月经也变得紊乱。 * 初二寒假前的最后一科期末考试结束后,阮姝忽然说:“我要转学了。我想去平城读书,这样说不定会见到你哥。” 许悠回到家以后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哭声之大把过来给她寄送生活费的王阿姨吓得面色苍白。她无法表达内心的失落和无力,苏楠和阮姝一个接一个地去平城了,明明她想去平城的动机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可现实却偏偏不允许。 “……别哭啦,别哭啦。” 王阿姨摩挲着她的背安抚;她看了一眼空荡冷清的旧房子,低低叹息一声:“……造孽啊。” 后来王阿姨问她想不想妈妈,她说想哥哥,王阿姨就问她要不要去她们家过年,说她们家有两个哥哥,可以陪她玩。许悠不太习惯去别人家做客,就拒绝了。当天晚上除了王阿姨之外,又来了三个女同事,她们送来瓜果、年糕、米糖和鸡蛋,还有杀好的鸡鱼,放在冰箱里,说她要吃的时候自己煮,仔细不要伤到手;其中一个姓周的阿姨还送给她一本食谱。临走时,一人给了她一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