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素并不中意萧以,因此方才一直满心不愿地低着头,这时瞧见钟晴一蹦三尺高的样子,她又“噗嗤”一声笑了:“瞧妹妹这话说的,不是我是谁?” 钟晴把钟素上下打量了几遍,这个长姐姿容寻常,远逊于自己,出身也只那样,认真论起来,自己外祖比她的外祖可得势多了,怎么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竟得了景王爷的青眼?要知道景王爷可是京中所有贵女的中意对象呀!选谁不好,竟选了钟素! 她想了半天想不通,只将信将疑地问:“景王殿下向来和咱们府没有交情,怎么无缘无故地……” 垂头丧气的顾氏听了这话,仿佛受到了什么启发似的,脸上堆着笑,连连点头道:“是呀是呀!景王爷的事,怎么事先也没点预兆?难不成像荣礼伯家的大姑娘似的……” 这话一出,堂中众人都沉下了脸。 荣礼伯家那个大姑娘乃是庶出,是原先伺候伯爷的一个通房丫鬟所生。因伯爷顾念那通房的旧情,伯夫人又宽厚,因此大姑娘养得心高气傲,比嫡出二姑娘梅莹还张扬些。 后来这大姑娘及笄了,也渐渐有了些女儿心思,不知怎么,竟与礼国公家一个旁支的公子有了情愫。 因那公子是皇后娘家的子弟,梅家便没强逼着两人分开,相反地,还好声好气去周家求亲。 皇后听说了此事,不欲给人留下把柄,便亲自为两人指了婚。后来成亲时,梅大姑娘肚子都老大了,两家人被京城各家笑话了好几年。 听见顾氏说出这种恶毒的话,许氏先忍不住了:“顾家姐姐,你说话积些口德吧!”话音未落,她忽地腰一弯,“哎呦”一声捧住了肚子。 钟准先冲了上去,焦急地扶住了许氏的肩膀:“怎么了怎么了?荆娘你可是哪里不适?”他边说还边伸手去探许氏的手腕,仿佛要先给她把一把脉似的。其实钟准文武不通,根本不会把脉,这时不过做个样子罢了。 见儿媳捧肚子,云氏也急得站起身来:“好端端地,怎么捧肚子?可是身子不好了?翠鸟,还不快去请御医!拿我的名帖,去请妇科圣手张御医!” 许氏见惊动了婆婆和夫君,赶忙直起身子摇摇头:“不是不是!母亲别急!是……是孩子忽然动了一下……”说到最后一句,许氏脸颊微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呀!真的?弟弟动了?”钟素惊喜地冲了上去,对着许氏的肚子上下打量,像是恨不得隔着许氏向胎儿喊话似的。云氏也喜气洋洋地向前两步,低头看着许氏那微微凸起的肚子,高兴得恨不得抚摸两下。 有了喜事,谁还愿意搭理顾氏母女的醋话呢,一时间众人都去关切许氏的肚子,竟没人来理睬顾氏母女,两人被尴尬地晾在了原地。 还是祝妈妈上前帮珊瑚收了首饰盒子,又笑着对顾氏道:“大夫人,您既备了好的礼,不如请先去送了吧。二房的事有老太太操心,便不劳烦您过问了。” 顾氏也不多话,点点头转身便走。 她心中正憋着邪火呢,钟准竟回头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顾氏,你也别只顾着在外头趋炎附势的,也要顾着贤良淑德些。晴儿那样行为乖张,差错八成都出在你身上。我不求晴儿像素素这样替我钟家长脸,只盼着别给我钟家丢脸罢了!” 听见这夫君连用好几个成语训斥自己,顾氏顿时气得脑袋要炸。 好么,这个蠢货平日里一无是处,向来只会作两首“月影在水云在天”的歪诗,今日骂起人来倒文采斐然,当真是气人! 她气得不去理睬钟准,一甩袖子就直通通地就往外头去了。钟晴见娘亲气得很了,顾不上对云氏行礼,急急忙忙也跟着出去了。 “娘!娘!我也去梅家!”钟晴不欲在家看祖母和父亲关怀二房,便死乞白赖地想跟去梅府。谁知顾氏这次倒没嫌她碍事,一把将她搂在怀中,默默不语地出了门。 待上了马车,顾氏再也忍不住了,抖着帕子便嚎了起来:“钟准这个杀千刀的呀!如今狐狸精又要生小狐狸了,他竟连我这结发妻子都忘了呀!他这么忘恩负义,会遭天打雷劈的呀!!” 顾氏素来受宠,又向来要强,从没在钟晴面前这样哭过。这时钟晴猛地见娘亲哭得双肩直抖,顿时吓了一跳。 待听顾氏哭了两句,钟晴便哭笑不得地皱起眉头:“好了,娘你别哭了,给人听见多没面子!再说了,父亲的结发妻子哪里就是你了?明明是二……” “你说什么?!”顾氏忽地止住了哭声,直勾勾地瞪着钟晴,脸上干干净净,连一滴泪也没有。“好啊!瞧着二房要做皇亲国戚了,连你也眼热了!” 见这娘亲蛮不讲理,钟晴哭笑不得:“我怎么会眼热二娘她们?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爹爹是先娶的二娘呀。” 听了这一句,顾氏又用丝帕紧紧捂住脸干嚎了起来:“啊!!!老天不让人活了!!如今婆婆瞧轻我,夫君冷待我,连女儿都不肯帮我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这一番雷声大雨点小的表演看得钟晴目瞪口呆,长大了一张樱桃小口竟忘了合上。 坐在下头的珊瑚早见惯了顾氏这副样子,瞧见主子又来这一套,只假假地劝了两句“夫人别伤心了”便住口不提。 倒不是珊瑚刻意不敬主子,而是顾氏这一套自小到大没来一千遍也有九百遍了。以前在许家时,这主子要钗时哭,要镯时哭,反正不论想怎么,哭一哭老太太便肯了。 及至嫁了伯爷,主子仍旧爱使这一套。偏偏伯爷在二夫人那里见多了稳重自持,竟对自家主子的“天真娇憨”也受用得很,再加上顾家势大,伯爷更加忍让主子了,略有些争端也都是伯爷容忍得多。 于是主子这一套把戏,竟一直用到了今天。 不过依着珊瑚看,这一次主子的伎俩恐怕不怎么灵光了。 二姑娘在芙蓉宴上行止不稳是真,大姑娘被景王瞧中了也是真,伯爷本就为此恼了大房偏向二房,又加上二夫人如今身孕渐显,自己主子还这么胡搅蛮缠,能讨着好处吗? 只是珊瑚并不打算向上进言。在自家主子心里,她自己是没错的,错的都是旁人。 才来钟府时,珊瑚也曾劝诫过顾氏几次,可是顾氏只当珊瑚的话是耳旁风,仍旧我行我素;及至出事了呢,她便向钟准哭上一哭,那保管什么都好了,反而要回头怪珊瑚多事。 珊瑚吃了几次亏,哪里还敢多嘴呢。 顾氏见车里没一个人来劝自己,忽地伤心得真哭了出来:“你们……你们没一个好人……钟准……钟家,都,都是混账!我……我要回家!”这次她倒不像做戏的,一对灵动妙目中泪珠子滚滚而下,瞬间就打花了脸上的铅粉。 她一边哭着,一边还不忘吩咐:“珊瑚你去梅家送礼,就说……说恭祝梅二姑娘……你随便看着祝吧!我要回顾府!”说着用力把珊瑚推下了马车,自顾命人赶着车走了。 珊瑚连滚带爬地跳下马车,捧着四个礼盒子孤零零站在巷道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在伯府地方大,这时还没出夹巷,珊瑚四顾看了看,招了个扫地的丫鬟让她叫车来。 那丫鬟想是懒惯了的,听见珊瑚指使自己,竟笑呵呵地插着手摇头:“珊瑚姑娘,出门的事可不归我管!如今天渐渐热了,我要趁日头高起来前扫完这条巷子,你可别耽误我了!”说着扫帚一挥,又“唰唰”扫了起来。 丫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个扫帚挥得如同流星锤一般灵敏,那竹枝扫帚在珊瑚的软缎绣花鞋上不停地戳来戳去,几乎把珊瑚的脚都戳痛了。 珊瑚没法子,只能从把盒子用单手抱着,伸出一只手来:“这位妹妹,你去替我叫辆车,我手上这银鎏金戒指就是你的!” 丫头见有好处,忙不迭地扔下扫帚来撸珊瑚手上的戒指。珊瑚“哎”了一声缩回手,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丫头。丫头笑哈哈地弯弯腰,撒丫子跑开去叫车了。 因许氏有孕,云氏便命给绿浓院多供冰盆,好叫她安心养胎。谁知道许氏过分守礼,坚持不肯受,道“母亲不过一日一份冰,我那里一加份例倒有一份半了,万万使不得”。云氏无法,只好命人在宁寿堂多供了冰盆,早上以软轿接许氏去,傍晚再以软轿送许氏回来。 这倒让许氏心安了些。这次有孕后,她的确心火旺盛,成日地燥热难耐,如今在宁寿堂既能纳凉,还能陪着婆婆说话,也算一举两得。 于是众人在宁寿堂一直谈笑到晚上,期间钟准还时不时地以万分慈爱地目光看着钟素,仿佛钟素是块上供蜜香瓜似的,直把钟素看得毫毛倒竖。 不是她矫情,而是自家这位父亲已经数年没正眼瞧过她这个大女儿了。 许琤回京前,一日钟准在路上遇见钟素,竟站在原地愣了愣:“咦?素素怎么长得这般高了?模样也变了些。”直弄得钟素哭笑不得。 自打十三岁下半年抽了条到如今,她怎么也长了四五个月的个子了,钟准竟从没往心里去过,可见是多不看重二房。 钟素假装不经意地抚了抚自己的臂膀,仿佛这样就能把根根立起的汗毛给抹平。 谁知钟准的眼神都在钟素身上,见她的举动忙殷勤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素素可是冷了?这屋里寒气大,你一个孩子受不住,快去里间坐着!”说着又向云氏讨好地笑笑:“该叫顾氏给素素做一身家常纱罩衫,如今虽说天热了,可是在这供了冰的屋里还是容易着凉!” 云氏低头抿着茶碗中的清茶,隔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见母亲赞同,钟准又上蹿下跳起来:“哎,顾氏这人,要找她时偏偏又不知哪里去了!成日地四处乱走,也不知道来孝顺孝顺母亲、关怀关怀女儿。” 云氏嘴角含了一抹淡淡的嘲讽,轻声道:“上半年是顾氏管家,难免忙些。更何况,伯爷忘了,今日顾氏去梅家送礼了!” 钟准听了讪讪地点点头:“是,是,儿子记性不好。”忽地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子日头都快下山了,她怎么还不回府?” 话音未落,外头小丫头报珊瑚有事求见。 云氏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是实在不喜欢那个顾氏,连带着大房的奴婢她也不乐意瞧见。 祝妈妈觑着云氏的脸色,扬声道:“传珊瑚进来!” 珊瑚进屋后在下首磕头行了礼,只伏在地上不起来。钟素离得近,瞧得很清楚,珊瑚这丫头竟在微微打着哆嗦呢。 难不成顾氏又闯什么祸事了?呵,这也不难办,待顾氏向自家父亲撒一通娇,顾丞相再去被得罪的人家里“恩威并施”一番,保准什么事都没了。 这里钟素正在胡思乱想,地上的珊瑚抖抖索索地开口了:“回,回禀老祖宗,夫夫夫人……她她她说在顾家住下,不回钟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