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国公卿贵族家的女子自十二岁起,就可正式出门会友。不是跟着家中长辈,不是趁着节庆日子,而是独个儿出门与同辈人交际。 历朝历代,女子地位还从没这样高过。代国的民风之开化,国力之富强,由此可见一斑。 今日钟素便是独自一人带着下人去了北静王府。 前世里她也是年年出席四大王府花会的,只不过花宴上人人都是挥洒自如,像她这样内秀的人是少之又少,因此这种交际对于前世的她来说不啻为一种煎熬。那时候,她低调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去看别的?可是如今,她却不能这样了。 北静王府是四大王府中地位最高的,府邸也是最富丽的。她依稀记得府中花木扶疏,比其他王府秀丽不少,其他的却记不清了。 一下马车,就有个小丫鬟热情地迎了上来:“钟大姑娘,您请进!咱们郡主念了好久了,说就盼着您来呢!” 钟素听了这热情的客套话也不当真,微微一笑便随那小丫鬟进了垂花门。灵华郡主是贵女之首,盼公主们还差不多,盼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臣女?太客气了些吧。 果然,北静王府与她印象中样子一般无二。 按说上行下效,当今皇帝崇尚热闹浓烈的景致,下头也该这样才对,可是北静王府偏偏不同。 原来北静王妃不是京中贵女,而是先帝爷时候一位丞相的女儿。这位丞相是江南水乡人士,北静王妃自然也打小长在南方,骨子里的温柔细腻是改不掉的。 当初北静王爷没瞧中京中贵女,倒一眼相中了这位温柔雅致的王妃,好求歹求,才把这位王妃求进了府。自打王妃进府便是专房之宠,府中不说侧妃了,连庶妃都无一个,只有两个通房丫鬟,还是王爷做世子时就放在屋里的。 王爷那样敬爱王妃,自然把府中各事都交给王妃打理。因此北静王府并没随着京中的爱好,而是依着王妃的喜好,处处都收拾得秀美别致。 这一段传说,京中人人都知道,荷影自然也不例外。她随着走了许久,一路上见的都是别具一格的雅致景色,不由得由衷叹道:“这位姐姐,王妃当真是心思奇巧,将王府中收拾得这样美,不愧是江南水乡来的灵秀之人!” 那小丫头自得一笑,显然是受了这句奉承。 钟素听了,赶紧微微侧过头对荷影使了个制止的眼色。荷影见状虽然不明白,却还是乖顺地低下头去,不再多话了。 虽说天家王爷与官家王妃的传说乃是一段美谈,可是钟素却知道,事情的内里却不是这样的。 四大王府中除了南安王府是当初开国时封的异姓王,其他都是祖皇帝的亲子或兄弟。 其中第一代东平王是祖皇帝的第三子,勇猛威武,战功卓著;第一代西宁王则是祖皇帝的第五子,性子内敛,颇有孔明之智。 而第一代北静王则是祖皇帝的亲弟弟,他为人忠贞可靠,数十年间随着祖皇帝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更难得可贵的是,那位北静王不仅有勇有谋,还对祖皇帝格外敬重,因此北静王府可说是祖皇帝最看重的一个王府了。 然而随着朝代更替,北静王府的地位却发生了变化。由于第一代北静王是东西二位王爷的叔叔,因此每代北静王的辈分都要高于其余众人。再加上各代北静王都是忠贞不二的性子,成亲生子都晚,以至于七八代之后北静王府竟与其他王府差了两辈。 到了上一位文崇皇帝登基时,北静王竟比皇上还高两辈了,这可了不得!文崇皇帝是个阴柔多思的性子,自打一登基就不喜欢北静王这个位高权重的叔叔,因此事事疑心,处处打压,弄得北静王府险些要变成静国公府。 当时的世子心思灵巧,早瞧出皇上对自己父王不喜了,因此待长大后也不往公卿家里去寻世子妃,只挑了一位性子柔和的丞相之女作罢。这一举动大大讨了文崇皇帝的欢心,又瞧着世子继位后喜好玩乐,便不再管束北静王府了,高权重的北静王府这才喘过气来。 方才荷影的话虽说是称赞王妃,可是叫知情的有心人听见了,再传去有心人耳朵里,未免要生出事端来——当初王妃才做世子妃时,为着不是京城人士,受了多少贵族的排挤。 及至钟素进了花厅,灵华郡主立刻止住了话头,笑着迎上来:“钟大姑娘可算来了!我可盼你盼了好久了!” 钟素一听倒有些受宠若惊,她是真没料到,方才那小丫头说的“盼了许久”竟不是客套话。 灵华郡主笑着将钟素牵到自己身边坐下,对下头一位丽妆女子道:“莫三姑娘,你再仔细瞧瞧,我是不是真和钟大姑娘像姊妹俩?” 钟素听了忙小心地站起来:“小女不敢和郡主相提并论,更不敢和郡主称姐妹!”笑话,认真论起辈分来,当今的公主都要叫灵华郡主一声姑奶奶,她有几个头够砍的,敢和灵华郡主做姐妹? 被问到的姑娘偏着头认真瞧了瞧:“哎呀,我前次见郡主和钟大姑娘穿的都是淡色衣裳,瞧着的确很相似的,今日钟大姑娘穿了身亮色衣裳倒不那么像了。只是钟大姑娘和郡主一样,都是素淡雅致的样子,我瞧还是像姐妹!” 钟素一听头都大了。天呀,怎么那个莫三还在说她和灵华郡主像!?寿祺伯府一向都是低调本分,这个莫三也一向都只是中庸,何时这么会挑唆了?自己身边这么多别有居心的人,怎么前世竟一个都没瞧出来?都干什么去了? 待要反驳吧,瞧着灵华郡主兴致勃勃的,她又不敢在兴头上泼冷水。 下头众女子神情不一,显然许多人并没听出其中的门道来。许清虽没听懂,可是见自家表姐神色紧张便知有事,赶紧笑道:“岚姐姐,你就别笑话我表姐了!灵华郡主是仙子一般的人物,我表姐哪敢相媲美?你该不会像我似的,只认识衣裳不认识人吧?” 京中谁不知道,许清是个不认识人的。倒不是她无礼,也不是她愚笨,而是这可爱姑娘天生就是个脸盲!若是哪位姑娘眉间有颗胭脂痣,好了,她准能成为许清的第一个好朋友,不为别的,因为好记呀! 众人一听顿时笑了,连灵华郡主都转过头去打趣了:“哎哟!清儿当真是一副可人疼的顽皮性子!”说着轻轻推了推钟素:“好啦,钟大姑娘快去清儿身边坐着吧,别叫清儿跟着旁人回家了,到时候丢了这个俏皮可爱的妹子,小心许夫人找你算账!” 钟素赶紧离了那烫人的上席,往许清身边去了。 “姐姐,你今日作了这华丽打扮,竟也美得很!”待钟素一坐下,许清就拉着钟素咬耳朵,“只不过虽然美,却不如素日的打扮衬得你清丽。姐姐,为什么不穿一身淡粉或是水绿的?” 见灵华郡主在上头和丹华郡主谈得亲密,周围也无人注意,钟素压低声音道:“今日咱们来北静王府,本就是私宴,不是为着出风头的。若是穿红着绿的想出风头,恐怕众位姐妹反而不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许清听了若有所悟:“是这个道理。你家那个钟晴虽说生的好,打扮也好,可是论人缘却不如姐姐了。” 钟素闻言笑了笑,并不说话。钟晴性子张扬,固然不讨女子喜欢,她以前怯懦瑟缩,恐怕也没什么人缘。自打在东平王府上被灵华郡主提携了几句,她才多了些好友,再加上舅舅代天巡猎回京,她身边的手帕交才多了起来。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屋里贵女渐渐多了起来,长案前也渐渐坐满了。灵华郡主仍旧只是和丹华郡主坐着说话,并不开席。 许清性子活泼些,久坐不住,端坐了许久实在忍不住:“姐姐,怎么郡主们还不开席?我都快饿了!” 钟素闻言赶紧捡了一块绿豆糕递给许清:“清儿悄声!你没瞧见两位郡主没坐在主坐上么?定是还有贵人要来,说不定是公主娘娘们要来呢!” 许清原本只是兴致勃勃地四处闲聊、品茶吃点心,这时听见钟素的话才瞧出点门道来,便赶紧端正了身子,装起了文静。 果然没一会,两个打扮富丽的丫鬟恭敬地引着两位公主进来了。 众女子连忙起身行礼,密阳公主似是心绪甚好,笑着命免礼,带着另一位公主向上座去了。 “姐姐,那位公主是谁?不是越陵公主吧?”许清轻轻拉了拉钟素的袖子问道。这话不止她在问,周围的姑娘们都在私下交换眼神。怎么来了个面生的公主? 钟素定睛一瞧,果真不是常出宫走动的越陵公主,而是另一位深受皇恩的公主——淑妃所出的平阳公主。 只不过事情怪得很,平阳公主生性冷清,不喜四处交际应酬,因此向来只往外祖家定国公府里走动,少在臣子家里走动,怎么今日竟破天荒地出宫了? 因平阳公主是头次出宫,钟素也不好显得知道太多,只摇摇头含糊道:“我也不认识,只听灵华郡主介绍就是了。” 话音刚落,上头灵华郡主就又喜又惊道:“稀客!稀客!今日不仅密阳公主凤架光临,连平阳公主都来了,咱们府上可谓是蓬荜生辉了!” 平阳公主闻言不过轻轻点点头:“灵华郡主客气了。”说完便垂下眼帘,显然是无意多话。密阳公主见状也不解释,对灵华郡主微微一笑:“好啦,咱们还闹这些虚文做什么?开宴便是了。” 平阳公主的名头众人都是知道的,这位公主是极为受宠的一位皇女,不仅由于她高贵的出身,也因为她出众的长相。若说越陵公主是春花,那么平阳公主就是秋月——不仅美,还又高又远,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嫡公主都不和平阳公主计较什么冷淡不冷淡,下头的贵女们又有谁敢挑理?自然是假作不知了。 钟素和许清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一致地装作不知道平阳公主的冷淡。 钟素嘴上和许清说笑,心里却不住犯起了嘀咕:好端端的,平阳公主出宫做什么?淑妃早打算好了,想叫这女儿嫁回定国公府,这样女儿就下半生有靠了。因为有这条不好明说的原因,这位平阳公主只往定国公府交际,向来少出来走动。 前世里,淑妃一直圣宠不断,平阳公主自然如淑妃所愿,嫁了定国公府的嫡出三公子。可是这时候她出宫……难道又起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