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听了,忽地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两眼钟素,又去看许氏。 见钟素一脸戏谑,许氏却是一脸慌张,顾氏知道这小丫头存心戏弄自己,连连冷笑道:“好哇!如今你这丫头不敬长辈,许家妹妹竟坐着瞧好戏,我这便去向老太太禀报,瞧你们能不能逃过一个失礼之罪!” 许氏对那位严厉公正的婆婆又敬又怕,听了这话,惊得站起身来:“顾家姐姐,你别去!素素她不是那个意思!” 钟素用言语挤兑顾氏,打得她节节败退,好容易摆了摆威风,却一下子叫这娘亲戳破了,不由得心中有些气馁。 可是当着外人,她又不好给娘亲难堪,只好放缓口气道:“是呀,我不过是在想怎么向大娘回话而已。大娘性子急,听风就是雨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就自顾要去传信给周家了。”说着抬眼看了看顾氏:“敢问大娘,您要去对周家说什么?” “说什么?自然是——”顾氏忽地反应过来,人家只说有信了,却没说是喜信啊。 钟晴见自己娘亲又被噎得无话可说,便轻声劝道:“娘,咱们先坐下吧。”顾氏无法,只好就着台阶下来,不言不语地坐在了座上。 许氏见女儿三两句就浇熄了顾氏的怒火,不由得心中敬佩。见屋里气氛和缓了不少,许氏便柔声吩咐道:“来人,上茶。” “大娘,我娘为了你的事情,费了许多的精力,这时候精神就有些不济了。恰好今日我都在绿浓院,事情始末我都知道,因此就由我来向你回话了。”钟素端起茶碗也不让茶,自己啜了一口。她不忙着说话,只上下打量了两眼顾氏母女。 只见那二人打扮华丽,已超出份例许多。钟素心头嘲讽,面上却不动声色,接着道: “我娘一早上就派人许家问了这事,我外祖那里,的确还有一个位子。”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氏,讽刺地说道:“许家子弟都交了文章,全都入选了,因此是不必动用这个位子的。只是——” 顾氏听见还有位子,喜得什么似的,全然不管钟素那嘲讽的话,只满脑子想着周家许诺的一万两银子,险些连钟素下面的话都听不清。 “只是其中却有一个难处。如今除了周家公子,还有两家人家想要这位子,一个是顺天府尹赵家的侄子,一个是吏部侍郎李家的外甥。大娘,这可为难得很了,您说,按亲疏远近,我娘该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的?按亲疏,我和你娘是一家人,按远近,我和你娘日日都见,自然是先紧着我这里的人!”顾氏飞快地说道。 “嗯,大娘说的是。”钟素点点头,“只是这话说出去了,旁人还当我娘是国子监祭酒,而不是我外祖是国子监祭酒呢。唉,也真是为难我娘一个出嫁女了,这半年不用管伯府的事,却要管许家的事。” 顾氏听出这小丫头在讽刺自己出嫁女管娘家事,也不去理会。她满心里只想着那一万两银子,厚着脸皮笑道:“听闻许老爷最疼爱许家妹妹,咱们姐妹二人又交好,不如妹妹去替我说一说吧。” “大娘,我娘去外祖面前,什么都好说。只是,赵家和李家那里,许家却不好说了。”钟素慢条斯理地用碗盖拨着茶沫,接着说了下去。 “许家若叫人去回话,未免要得罪了顺天府尹和吏部侍郎。这两位可不是好惹的,我外祖又只是个国子监的文人,一向不会逢迎,更不能贸贸然去得罪了。倒是顾丞相,大权在握,门庭煊赫,随口叫人两府传句话,想必事情就能成了。大娘,你说是不是?” “是,是。”顾氏讪笑着答道,心中却在不住腹诽。这小丫头的嘴巴怎么变得如此厉害?她说得句句是理,最后又给顾家戴了老大一顶高帽子,自己还能如何?总不能说顾家说不上话吧,这不是打自己的嘴巴么? 谁知钟晴却跳了出来,娇笑道:“姐姐,瞧你说的,我外祖虽然是中书省丞相,却管不着进学的事,所谓在其位,谋其职,进学的事情,还是由许家去说才好。” 这话说得有些胡搅蛮缠,却又理直气壮。没法子,谁叫许老大人是国子监祭酒呢,进学的事,还真该找他。 钟素也一时无语,顿了顿才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妹妹呀,吏部侍郎可是管着官员升迁的事情呢!咱们是一家子人,关起门来说就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万一许家得罪了李家,叫李家一把拽下来了,那可怎么办?到那时,不说这位周公子了,前几年顾家那几位堂公子、表公子在学里恐怕就……” 顾氏这才醒悟过来,原来看来许家这次打定了主意不愿帮自己了!钟素这小丫头怕自己强逼着她们帮忙,竟敢拿顾家子弟的前途威胁自己,当真是人小鬼大! 只是顾氏心里也知道,周家一个商贾人家,要想进国子监本就是比登天还难,这次又加上了顺天府尹和吏部侍郎要争这位子……别说是许家了,就是自己父亲,怕也不好去打招呼。 “算了算了,既然许家办不成,那就罢了!”顾氏不屑地说道,“我还当许家妹妹能耐大得很呢,原来是我高看了!以后呀,我也不来麻烦许家妹妹了!” “其实,一向都是大娘高看我们了,我娘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伯夫人罢了,外头的事,我娘是不懂的。”钟素一口应了下来,丝毫不觉得顾氏说的话难听,“大娘,以后还请别再高看我娘了,顾家什么人才都有,想来不必麻烦我娘,也能办得成事。” 顾氏听了这几句话,顿时沉下脸来。她的心头之恨,就是“伯夫人”三个字。 原来顾氏进府时,顾家对钟府施压,明着和许氏是两头大,实际上里头却是顾氏高了半头。原先顾氏还得意呢,老太太却命人去宗人府道,钟家不欲叫皇上为难,便不要封两个伯夫人了。许氏是先进门的,又替老伯爷守过孝,既顾氏已高了半头,这伯夫人的位子就叫许氏坐。 于是许氏又反过来压了顾氏一头。 钟素见了顾氏阴沉的脸色,仿佛还嫌不够似的,又添了一句:“倒是大娘,人多事忙,近日忙里忙外的,忙了顾家忙周家,却把咱们府上的事情都忘了。方才听话音,兆儿和霖儿的日常份例还没送去?大娘,我弟弟一向简朴,晚一两日倒无妨,兆儿从小娇惯,缺衣少食的怕不好过吧?还是大娘只记得给兆儿送了份例,没给霖儿份例?” 顾氏正是扣着钟霖的份例来要挟许氏替她办事,这时听见钟素一口戳破了这个把戏,她也不敢承认,脸上一时又是黑,又是红:“哪里,哪里,也该叫兆儿吃点苦了。我回头就送去。” 说着再也坐不住了,急匆匆地走了。 许氏见那母女二人走远了,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素素,虽说这事难办,可是也终究不是不能办,你这样的罪她,顾家来找麻烦可怎么办?咱们倒无事,可是总不能叫许家和钟家替我们担过错吧?老太太她年纪大了,可不能叫她烦恼。” 见娘亲还是看不透,钟素干脆说破了:“娘,这就是祖母的意思!” 许氏听了,不敢相信地问:“这……不会吧?当年你大娘进门的时候,老太太就说了许多和睦相处的话呢……” 钟素无奈地笑了:“娘,您当这话是说给您听的?祖母是说给大娘听的!顾家势大,大娘又是上头强加给我们钟家的,祖母未必喜欢大娘,因此才对我们这房诸多关照。可是咱们自己也要立起来,不能事事都依赖祖母呀。” 里头还有一层,她却没透给许氏知道。前世里,顾氏在钟家处处留意,捉了许家和钟家许多把柄。 这还不止,顾氏又不知什么时候与郭侧妃勾结上了,还帮着郭侧妃在景王府争夺宠爱、陷害自己,在钟家压制许氏。 现在细细想来,也许她们从一开始根本就是一伙的,因为郭家和顾家可是有亲的!可恨前世的自己成日都是懵懵懂懂,从没留意过这些! 她前世落得那样的下场,顾氏和钟晴也可谓是“劳苦功高”。这些皇帝心腹人家的女儿本就是以妻妾之身行间谍之职,顾氏自然也不例外。后来顾氏弄了许多的证据,和郭侧妃一起,将庆昌伯府弄得风雨飘摇。许氏本就心思敏感,自然终日惶惶,最后拖了许久,还是郁郁而终。 彼时钟晴做了高高在上的启王妃,顾氏又是天子近臣的女儿,自然不会受钟家的连累。不仅如此,顾氏后来竟与钟准和离,之后还改嫁了一个三品大员做正房夫人,不可谓不厉害了。 这时听了女儿的话,许氏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许多年自己的隐忍,竟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自己隐忍也就罢了,就连一双儿女竟也跟着自己受了许多委屈,当真是自己昏聩无知! “可是……可是我现如今和她算是闹翻了,你和霖儿怎么办?方才听了你二人的话,我才知道,她竟敢克扣霖儿的份例!”许氏柔肠百结,“若是我管家,自然不怕,可是这半年还长着呢,可怎么好?” “娘,你别担心,这府里还有祖母和爹爹坐镇,大娘不过是弄些小巧,大面上总还过得去的。”钟素劝道,“下半年不就是娘亲管家了吗?要知道兆儿下半年可就要去参加秋闱之试了,您多和大娘提一提秋闱的事,她不敢将弟弟如何的。” 许氏忽地发现,婆婆厉害也就罢了,那是由于出身皇家,天生的高贵端庄,怎么连女儿也好像一夜之间多长了几百个心眼? 她一时又喜又忧,喜的是女儿以后定然不会受欺侮了,忧的是女儿忽地长大,全是由于自己这个娘亲不中用。可是她小半辈子都这样过了,早改不过来了,只好暗下决心,日后自己受委屈便罢了,若是再涉及一对儿女,那么自己必要硬气到底!大不了,和那边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