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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办公桌前,一身雪白警服、正撑额凝思的青年骤然抬头。

“请进”两字尚未来得及开口,下一秒,门已被人轻轻推开。伴着熟悉的轻快脚步,生着张黑瘦马脸的同僚恰和他对上视线。

倒也不怵。

随即便一咧嘴,笑出满口白牙,大咧咧招呼道:“谢sir,早啊!我就知道,整个西九龙警署,数我哋两位最准点。”

是特遣队的黄sir,黄耀华。

出了名的开(嘴)朗(碎),这会儿也不外如是,刚一进门便吵吵嚷嚷,完全没留给某办公室真正主人说话的余地。

“不过,怎么连空调都不开?”

说着,他作势搓了搓手臂,一副冷到家的窘态。也不等谢久霖“吩咐”,便已自顾自先摸过桌上空调遥控。

边操作着,嘴里亦闲不住:“自前两日被人采访,闹出那档子乌龙,我看你就经常不在状态。谢sir,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其实大可放宽心嘛,我哋一班人,什么情况没见过?泼狗血而已。很多事,又不是你说能保证安全,就一定安全,是那位同僚的阿妈太偏执。至于你,你就自己放过自己咯,想太多总是不好。做警察,一分心就容易出事。”

“我没想太多。只是刚到,尚有些不在状态。”

“但愿如此。”

“会的——但教官,说实话,你叫我久霖更好。你叫我谢sir,总感觉下一秒就要让我去操场跑五十圈热身。”

毕竟是还算交好的同僚同级,又是昔日在警察学院时的教官。

对年长自己近十岁的黄sir,一向不苟言笑如谢久霖,也难得和缓颜色,开了个不轻不重玩笑。

“还不是怪你小子年少有为?”

黄sir闻声亦笑:“半路出家。都能只花几年,走完别人几十年的路。”

……虽然。

他想,也有副作用。

譬如手下人心不服,譬如,做卧底时留下的特立独行工作状态,至今亦都无法克服。

一声叹息。

好在,谢久霖看破不点破,也并不在意。

只摆手示意人先行落座过后,复才话音一转,礼貌问起:“这么早,有什么事找我?”

“还能有什么事。”

黄耀华被他一点,当即回过神来。

也不绕圈子,只将手中那薄薄几页纸甩得哗啦作响,“当然是关于聂世昌的案子。最近的‘大头条’嘛,也是你新官上任第一案。”

“我们特遣队,之前已帮忙协助你前任古sir做好前期工作——如今法医科报告刚送到,我就过来找你了。久霖,你已当这么久卧底,如今终于能做警察查案,有冇兴趣一起睇下?”

……

聂世昌,20岁,中国籍男子,祖籍汕头。

蜚声中外的钢琴天才,前港城星月交响乐团钢琴首席,17岁即从柏林艺术大学毕业,获知名乐团经纪人合约,跟随赴欧洲及北美巡演,后因其母重病,辞职回港,母亲去世后,随继父一同生活。

于两周前,将继父聂某斩死在家,直至其乐团经理数日无法联系其父安排工作,找上家门,才发现惨烈凶案现场。

聂世昌至今在逃。

“之前说的致命伤是哪一处?”

“在这里,”黄耀华显是已提前看过报告,当即想也不想,便指向某页被标红的三行,“几乎给死者开了个颅,伤口裂痕超过15厘米。不过凶器至今还没有找到,很有可能是被嫌疑人带走。除此之外,类似的伤口还有三十多处,不过从出血量和血液凝结状况来看,法医那边说,应该是在死者死后,嫌疑人出于泄愤的目的,又反复对其施以凌虐造成。”

现场照片,无论看多少次,依旧惨不忍睹。

谢久霖眉头紧蹙。

只再留多一眼,便将报告挪开。

“是很残忍吧?我办了十几年案,都觉得有些吓人。”

黄耀华不知何时端来杯咖啡,热气袅袅,捧在手中,“不过倒不是因为案子本身,而是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反差得让人很难接受——我女儿也学钢琴的,日日拿他做榜样,乐团表演次次去看。我也亲眼见过他本人,一表人才,不知几端庄,帮人签名,每次都说‘谢谢’再鞠躬,这样一个孩子,谁能想到他会杀人?我宁愿相信明天火星爆炸。”

“……”

或许是不认同,又或是其他,谢久霖并没回答。

只眼神低垂,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许久,才淡淡道:“大部分杀人犯动手之前,都看不出他真的敢杀人,他不会是个例。只能说,从他母亲死后,对他无论是人格还是个性,都产生了几乎致命的打击。”

“但根据调查,他继父对他很好。”

“每次都亲力亲为安排他的工作、跟他一起巡演,衣食住行,面面俱到,跟他妈妈比都不差。这是‘有口皆碑’的,每个熟悉他们的人都这么说。”

黄sir抿了口咖啡,叹道:“所以这也是我们现在破案的难点。毕竟按道理来说,他自小患有一定程度上的焦虑症,很难一个人生活。而从他的交际面看,其实大部分都和继父重叠……可我们排查了所有已知关系网,还是一无所获。”

确定是所有?

不知想到什么,谢久霖手上动作一顿。

末了,却也只避重就轻般问了句:“有没有查过海关?”

“有的。你当时在住院,大概不知道——案子一出来,影响之大,警署电话几乎被打爆,我们顶着上层压力,做了所有可能的排查,当然也怀疑过他是不是逃回大陆。”

黄sir耸耸肩膀,“但入境处排查后,又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信息。也就是说,他还在香港,但是人间蒸——谢sir,你去哪?”

他看向眼前霍地起身,脱下警服外套挽在手上、便径直往门外走的同僚,忙起身阻拦,“等下还有每日汇……”

“我大概猜到他会去哪。”

谢久霖打断他:“每日汇报可以交给隔壁鉴证科的兰研主持。现在最关键,是马上找到聂世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漏掉了一笔,对他人生改变很关键的转机。”

谢久霖说着,忽的低下头。

面若寒霜,目光定定落在警服右肩那尚未洗净、隐隐还留下那日血红颜色的斑点。

“他十岁那年,有几个汉基的学生,在社会实践活动里,以‘帮扶幼小’作为选题,前前后后,为他家送去了高达三十万港币的资助。虽然最后没有登记在册,但的的确确,就是这笔钱,才让他能够真正接触到钢琴,上钢琴教室,就连他妈妈——”

他说:“就连他妈妈,也是在那家钢琴教室,遇到了他的继父。”

那正是一切改变的开始。

或许,即将成为结束。

*

“很累了吧?阿柿,需不需要我送你上楼?”

时至深夜。

近日新闻爆仓,桩桩件件都足以称霸头条。

林柿昨晚一夜未睡,今天忙完下班时,又耗到晚上近九点。

虽说本来加班也是常事,但不知怎的,聂晋勋今夜坚持要送她回家。

既是顶头上司开口提议,她只得点头答应,却不想对方得寸进尺,还要送上楼去,当即连忙摆手,亦默默加快手中解开安全带的速度,“不用了,还没到那地步,我应付得来。”

“但我看上面黑漆漆的。”

聂晋勋面露关心。

他如今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再不是从前读书时那副刺头形象,说起话来也同样温文尔雅,见她不答,又追问道:“我是担心你踩空。说起来,也很久没见过阿姨,不如,还是让我送你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