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重新上了轿辇,欧阳姌跟在皇后的凤辇后,来到皇后的凤仪宫。 她站在正殿中央,含着雾气的眸子深深看着皇帝。皇帝俊美的面庞在灯光下有些阴沉,犹记当年初相识,初入宫的她还不知后宫的争斗是多么残酷可怕,她也曾爱慕过他的俊朗,他对她的呵护亦让她感到安心…… “臣妾昨晚梦到宫中起火……虽然这只是一个梦,臣妾毕竟曾被人陷害过,只怕那人还没死心,让人在臣妾的宫里放火。” 帝后在回到凤仪宫后便开始审她,她还没有换装,只是将帽子摘了下来,任青丝如瀑布般披散开,美丽的容颜在火光下呈现出近乎于透明的苍白,内心的忐忑染上浮光掠影的回忆,竟多出一丝惆怅,她虽是在说谎,却还是动了真情,而谎话在真情下,倒是有几分像真话了。 皇帝看着她,她眼中的惶恐和不甘中带着几分孩子的稚气,窈窕的身影站在灯火通明的宫殿中央,渺小而孤独。 皇帝缓缓开口,略显不可置信的语气里亦透着一丝怜惜:“你乔装离宫,只是因为害怕?” 欧阳姌双肩颤了颤,没有立即回答。而她的沉默落在皇帝眼中,如隐忍着某种强的情绪。 皇后静静看着欧阳姌,直到皇帝不再问话,她便开口问道:“如果今晚没人放火,你是不是想一直躲着不回宫?” 欧阳姌摇摇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这样有苦难言的无奈却让人从心底生出怜爱,皇帝对皇后说:“淑妃不在景阳宫已是万幸,别的就不要追究了。”又看着欧阳姌,“今晚你就暂时宿在乾德殿罢。” 欧阳姌的心颤了颤,乾德殿正是皇帝的寝宫。她还没听说过包括皇后在内的后宫女子在乾德殿留宿过,而这份他给她的“殊荣”是否会再次将她推向风口浪尖? 再看皇后,那张美丽端庄的面庞上似乎也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她低下头,说;“景阳宫失火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休息,臣妾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不敢再叨扰陛下。” 皇后美丽的面容带着得体的微笑,对皇帝道;“皇上,淑妃留在乾德殿的确不太合适,不如搬到未央宫吧。” “未央宫?”皇帝微微皱眉。 未央宫曾是先帝宠妃刘氏的寝宫。先帝只有两位皇子,皇后生下的皇长子和刘贵妃生下的二皇子。皇长子就是继承皇位的夏子熙,二皇子早年被封为睿王,封邑幽州。先帝生前因为宠爱刘氏,曾动过易储的念头,只因朝臣反对终究作罢。先帝重病时,夏子熙联合禁军统领温广海发动兵变,先帝被迫将皇位传给夏子熙,然后当了几个月的太上皇就殡天了。夏子熙即位次年,睿王在幽州发动叛乱,这场叛乱被很快镇压下去。睿王死于乱军之中,他的生母刘太妃也被赐死。 刘太妃虽在未央宫住过多年,却在夏子熙即位后就迁到了专供太妃颐养天年的寿康宫。对于皇后的安排,欧阳姌没有多想,毕竟夏子熙即位八年来,大燕外患内忧接连不断,睿王的叛乱持续两年才被平息,期间北部乌恒国趁机侵犯大燕国土,大燕和乌恒的战争长达六年之久,最终大燕收复了所有被乌恒侵占的国土。可就在去年,川北几十个州郡又出现大规模的流寇……总之,因战乱连年,国库一直不充裕。夏子熙并没有兴建新的宫殿,包括皇后在内的后宫女子,谁的宫殿在先帝时没住过人呢?何况未央宫离凤仪宫较近,这些年没有妃嫔入住,却一直有宫人照看,新人入住是迟早的。 皇后观察者皇帝的脸色,含笑补充道;“除了未央宫,就没有别的宫殿能匹配淑妃的身份了。” 夏子熙淡淡道;“朕没说皇后的安排不妥。” 当晚,欧阳姌便搬入未央宫不久,景阳宫的宫人都跟着主子搬到新的宫殿。在天牢里的小安子也被放了回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并不是向皇后请安的日子,欧阳姌却被皇后传到凤仪宫。 三月是桃花怒放的时节,欧阳姌身着华丽宫装走入凤仪宫,眸光拂过苑中开得正盛的桃花,心里竟觉得十分畅快。她活了十八年,原本早就看惯了花开花谢,宫里的花草开得不见得比宫外的好,两天前她照例来向皇后请安,也没觉得这里的桃花开的比别处的好。只是经历了昨晚的事,她仿佛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别说这绚烂的桃花,就是墙角努力生长的杂草,也能令她触景生情,感慨生命的坚强。 欧阳姌在皇后宫中见到了温昭仪和苏贵妃。她的目光从温昭仪身上拂过,目光对视的一瞬,温昭仪别开视线。她皇后召见自己一定还和昨晚的事有关……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她面色平静向皇后行了一礼,温昭仪起身向欧阳姌行礼,苏贵妃依然坐着,姿势疏懒,只用余光看了欧阳姌一眼,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 行过礼后,皇后赐座。欧阳姌和温昭仪都坐下后,皇后对欧阳姌道;“本宫传你来还是为了昨天的事,钟粹宫的守卫说温昭仪昨晚曾人到钟粹宫看望宁才人,这本来不是的大事,要不是苏贵妃将此事禀报本宫,本宫还真不会查到钟粹宫。”说到这里,皇后叹了口气,声音转而严肃;“淑妃,温昭仪已经承认,昨晚你扮成内侍用她的令牌进入钟粹宫,你还有什么话说?” 欧阳姌叹了口气,她不怪温昭仪,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钟粹宫的守卫认不出欧阳姌,可里面的宫人却认得,如果温昭仪不承认,苏贵妃也会将钟粹宫的人逐个审问。 好在夏子熙相信了她的梦魇,她在昨晚就已经想到皇后可能会知道自己去钟粹宫的事,并想好了说辞。 “皇后娘娘可还记得臣妾的梦魇,昨天臣妾去看望宁才人,只是因为……因为太害怕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局促,“臣妾与宁才人情同姐妹,当时臣妾只是感到无助,想见宁才人一面,又不敢贸然去钟粹宫,只好请温昭仪帮忙。” 温昭仪对皇后道;“臣妾相信杀死臣妾孩子的幕后主使并不是淑妃姐姐或宁才人,所以臣妾对宁才人不但没有恨,反而充满同情。昨天淑妃姐姐对臣妾说过那个梦,臣妾实在不忍,就帮了淑妃姐姐这个忙。”说到这里,她轻轻一叹,“我们身在宫中,不能常见到团聚,心有的苦衷就只能向最好的姐妹倾诉了。淑妃姐姐虽然有错,但情有可原,还望皇后多加体谅。” “呦,温昭仪和淑妃真是姐妹情深啊,这情谊比亲姐妹更深厚,本宫真是羡慕。”苏贵妃的声音充满了讽刺。 欧阳姌懒得接话,冷冷道;“钟粹宫的人和事贵妃都了如指掌,这份用心良苦仔细想来,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苏贵妃扬唇一笑,挑衅地看着了皇后一眼,悠悠道;“淑妃妹妹这是什么话,皇上让本宫协理后宫,皇后娘娘力不从心的事,本宫如果不仔细些,怎么对得起皇上的信任呢?” 皇后面色一冷。这话说的放肆至极,整个后宫里也只有苏贵妃敢这样挑衅皇后的威严。 不过,苏贵妃也的确实有挑战皇后的资本。苏思筠出身武将世家,其父苏景宏多年在外征战,统帅三十万军队。其实皇后也出身武将世家。八年前,还是太子的夏子熙迎娶丞相温广仁之女温玉绾为太子妃。温广仁之弟温广海统领禁军,负责京城军防。夏子熙能顺利即位,依仗的就是温广海的兵权。七年前,温广海遇刺身亡。温广海膝下无子,温广仁的长子温珩年仅十三,温氏再无可带兵之人,从而兵权旁落。温氏虽世袭一品郡公爵位,因不掌兵权,势力迅速被通过军功崛起的苏家超过。现在温珩官居卫尉少卿,负责京城军防,是否能恢复温家昔年的荣耀尚不可知,现在温家的势力却是远不及苏家。 苏思筠向来刻薄跋扈,夏子熙或是忌惮她父亲苏景宏,或是真的喜欢她张扬的性子,对她十分宽容。挑衅皇后和欺压嫔妃对她来说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不过皇后也是聪明人,懂得如何利用后宫之主绝对的优势压制苏思筠,苏思筠在与皇后的交锋中从未占过上风。 温昭仪冷笑道;“贵妃可能是因为从没有过身孕,想在钟粹宫沾沾喜气吧?” 温昭仪的话戳中了苏思筠的软肋,她入宫五年,一直盛宠不衰,却一直没有身孕。 苏思筠狠狠瞪了温昭仪一眼,没好气的说:“有人也没少沾喜气,不是还也没保住孩子么?” 温昭仪面色骤变,眼神如凌厉的刀子戳向苏贵妃,正要发作,皇后淡然道;“行了,皇上今早解除宁才人的禁足,淑妃昨晚探望宁氏也不算大事。”她看着苏思筠,语气转而严厉起来;“苏贵妃,当初你对宁氏落井下石,派人监视钟粹宫安的是什么心思大家心知肚明,本宫劝你别再惹事端,枉做小人。苏将军即将班师回朝,在这个时候你更应该安分守己,别做让家族蒙羞的事。” 欧阳姌听到皇帝解除了宁采薇的禁足,暗暗松了口气,却见苏思筠已经气得站了起来,双眼冒火,对皇后怒目而视,她的美貌与皇后和欧阳姌不相上下,只是此时过于凌厉的神情破坏了容颜的美感。“皇后这是嫉妒我父亲的战功了?” 皇后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妹妹这话错了,平定流寇不是你父亲一人之功,而是万千将士之功。本宫言尽于此,你要是以你父亲的战功威胁皇上惩治淑妃,只怕会令皇上失望。” 欧阳姌看惯了皇后和贵妃之间的唇枪舌剑,此时皇后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苏贵妃看似盛气凌人,却已经落于下风。 而她看在心里,虽说感到解气,不过想到皇后在训斥苏思筠的同时也将自己拉了进来,只怕苏思筠会更加恨她,加上苏思筠早就想除去她,以后一定还会费尽心机设计对付她,而她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再随机应变了。 苏思筠没行礼告退,直接甩袖离去。欧阳姌和温昭仪面面相觑,皇后道;“淑妃,本宫这里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欧阳姌和温昭仪同时站起来,欧阳姌向皇后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步辇朝未央宫的方向平稳前行,欧阳姌正想着心事,思绪被突然响起的尖叫打断,只见前端一个抬轿的宫人突然倒在地上,步辇瞬间失去平衡,还好左右的宫人及时抱住辇身,一个宫女过去顶替那个摔倒的宫人抬着轿杆,众人齐心协力,步辇终于稳稳落地。 欧阳姌在墨岚的搀扶下走下步辇,另一个宫女踢了一脚摔倒的宫人,骂道;“没用的东西,要是摔到娘娘你担得起么?” 宫人惶恐跪下,连连磕头求饶;“奴才不是有意的,求娘娘饶奴才一回吧。” 墨岚呵斥道;“要是有心要害娘娘,就该立刻乱棍打死。” 欧阳姌看着那宫人,淡淡道;“本宫念你是无心之失饶你一次,自己去内务府领罚吧。” 地面上并没有绊倒人的石子,这个宫人就算是无心的,但在这样光滑的路面上走路都能摔倒,这样粗心的宫人她也不能再用了。 那宫人谢恩后,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总不能让宫女一直顶替轿夫抬她回宫,此地离凤仪宫不远,欧阳姌吩咐一个宫女到凤仪宫借调一名轿夫。附近有一座六角亭,她本想到亭中等新的轿夫来,走了几步,却见远处有人朝这边走来。 此人正是温皇后的亲,官居卫尉少卿的温珩。 欧阳姌早在进宫前就听说过温珩,相貌英俊,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贵族子弟历来都是众多官家女子倾慕的对象。而当时的欧阳姌从没想过自己会和温家的男子有任何牵扯,对与己无关的人都不会关注。进宫后,她曾在宫宴上见过温珩几次,他的相貌异常英俊,是名副其实的美男子,而欧阳姌对他的印象就只有这些了。 温珩见到欧阳姌,礼貌的躬身退到一边。欧阳姌也没多看他,继续朝凉亭的方向走,却见远处有一道寒光朝她射来,墨岚喊了一声;“娘娘小心。” 而有人的速度比墨岚更快,温珩身影如闪电般挡在欧阳姌面前,手中紧握着一支冷箭。 “有刺客!” 墨岚惊呼。 欧阳姌看得真切,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瞬间消失不见。 这样看来,刚才那个跌倒的宫人并不是无心的,而是在给刺客提供杀她的机会! 温珩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对欧阳姌礼貌地说;“臣的随从就在不远处,定会擒住刺客。” 欧阳姌看着他握住箭的手,掌心的鲜血沿着箭缓缓滑落,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她抬眸与他对视,他看她的目光和是那么明亮,长身玉立在金色的阳光下,身姿挺拔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