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寒,夜凉如水。窗外一阵阵风呜咽而过,伴着枝叶摇动的“沙沙”声。风过后,天地冷寂无声,仿佛世间万物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钟粹宫的寝殿被烛火照得亮如白昼,冰凉的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锦帷幕后,面色苍白的女子靠在衾枕上,宫女芷兰双手将药递到女子面前,轻声说;“药煎好了,才人快趁热喝吧。” 欧阳姌从宫女手中接过药,亲自一勺勺喂女子喝下,又关切的问;“现在好点了吗?” 女子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嗯,好些了。”她双手无意识间抚上小腹的位置,眼中浮动着母爱的光晕。欧阳姌心中一涩,微笑说:“你一定能生下一个聪明可爱的小皇子。” 女子笑着说;“我更希望是女儿,女儿贴心。” 欧阳姌道;“不管你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皇上都会非常高兴的。” 女子的手指颤了颤,柔情似水的双眸中浮出一丝悲伤,“我只希望我的孩子不要被我这个没用的母亲连累。” 欧阳姌心中一酸,握住她的手,宽慰她道:“你别多想,皇上一定会查出真相,还你公道的。” 欧阳姌的伯父和宁采薇的父亲都在正三品文官。欧阳姌十二岁那年,在江夏王妃的寿宴上认识了只比她大几个月的宁采薇,两人志趣相投,一见如故,从此成为闺中好友。四年后,她们都没能避免官家少女参加选秀的命运,并被选入宫。因为家人的官级不低,两个人刚入宫就被封为三品婕妤,两年间,欧阳姌已升为一品淑妃,宁采薇也已是二品昭容,如果没有这场冤情,等她生下孩子,位份或许还能晋升,列入四妃之中。 四个月前,温昭仪意外小产。皇帝震怒,温昭仪宫里所有负责膳食的宫人都是最大的嫌疑人,经审讯,其中一个名叫红玲的宫女和宁采薇宫里的一个宫女雯音是同乡,红玲供出是受宁昭容指使在温昭仪的膳食中下了红花,为宁昭容传话的人就是雯音。雯音经审讯供出是受了欧阳姌指使,欧阳姌让她以宁采薇的名义收买温昭仪宫里的人,伺机加害温昭仪。 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欧阳姌。欧阳姌和宁采薇情同姐妹,在别人看来,欧阳姌有太多的机会在宁采薇毫无防范的情况下收买她身边的人。雯音并没有说半句对宁采薇不利的话,只要宁采薇承认欧阳姌曾在她面前表露过对温昭仪的嫉妒,就可以撇清嫌疑,将自己置身事外。 宁采薇却没有因为要自保而陷害欧阳姌。结果,所有的欲加之罪都由她一人承担下来。皇帝将宁采薇降为五品才人,禁足于钟粹宫。一个月后,宁采薇被诊出有孕,皇帝闻讯后只是吩咐好好照顾,却从没来看过她。三个月过去了,钟粹宫终日冷冷清清,俨然已经成了一座冷宫。 对于宁采薇,欧阳内心是愧疚的,虽然她也是被人冤枉,可宁采薇落到现在的境地,终究还是和她有关。 宁采薇反握住欧阳姌的手,低声说;“阿姌,对于我们来说,身份会变,恩爱也会变,只有孩子与你血脉相连,才是完全属于你的。” 欧阳姌点点头,心中却有些茫然,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比宁采薇更无助,她也有三个月没见到皇帝了,在宁采薇被禁足不久,她因为宁采薇求情触怒了皇帝,皇帝再没去过她的寝宫,还让内务府撤了她的牌子。 她可能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采薇还有牵念,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采薇……”这样想着,她喃喃地说;“其实,你比我强。” 宁采薇摇摇头,“阿姌,你别这么说,其实皇上心中是有你的。” 情有真时,亦有去时,欧阳姌在心底说,惆怅间,却觉宁采薇握住她的手的力气微微加重。 “答应我一件事,我生下孩子后,如果皇上还是厌恶我,不能恢复我昭仪的位份,你一定要做孩子的养母,代我将孩子养大。”宁采薇深深看着她,眼中渐渐泛出点点水光,“阿姌,在这宫里,我能相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欧阳姌明白宁采薇此刻的心情,位份低的妃嫔不能抚养自己的孩子,生下的孩子都交给位份高的嫔妃抚养。就像皇长子的生母原是宫女,生下皇长子后被封为才人,皇长子在出世不久就过继给了陈淑仪。如果宁采薇在生下孩子后还只是才人,是不能亲自抚养孩子的。 她合了合眼,不敢去想,那个主宰她们一生荣辱的男人,真的会这样无情吗? 还有那个害温昭仪小产的人不会放过她,或许她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比她早入宫三年,至今盛宠不衰,现已是协理后宫的贵妃,自己一个失宠的嫔妃如何和她斗?她都自顾不暇,更别说保护别人了。可她不能将这些告诉采薇,采薇帮不上忙,让她知道也只能让她徒增烦扰。 “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力争成为孩子的养母,将你的孩子视如己出,不过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你别往坏处想,我相信皇上一定会查明真相,到时候你的冤屈洗清了,就能重新恢复位分。” 宁采薇笑了笑,说:“我也希望他对我不要太绝情。”然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眼中却平静无波,仿佛已经将帝王的恩宠完全看淡了,在乎位分也不过是为了孩子。 “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那我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欧阳姌说着站起身。 宁采薇却摆摆手,“在没得到他的允许前你还是别来了,别再为我冒险。” 欧阳姌看着自己一身宫女装扮,苦笑一下,“好吧,你自己一定要多保重。” 自从三个月前她触怒皇帝,皇帝就下令禁止景阳宫的人踏入钟粹宫半步。她不但自己不能见宁采薇,派人看望也不行。这一次还是温昭仪将自己的令牌借给她,她和宫女墨岚都扮成内侍,持温昭仪的令牌进入钟粹宫,门口守卫都没认出她来。 温昭仪是这场阴谋的另一个受害者,可就在宁采薇被禁足后,温昭仪却告诉欧阳姌她相信幕后主谋另有其人,欧阳姌和宁采薇都是被人陷害。 温昭仪没有明说她怀疑的人是谁,欧阳姌明白,后宫比温昭仪位份高的女子只有皇后,苏贵妃和自己。皇后是温昭仪的堂姐,温昭仪应该不会怀疑皇后,既然她也相信自己和宁采薇,那么她口中的“另有其人”就只剩下苏贵妃了。 欧阳姌对温昭仪一直怀有戒备,或许温昭仪是真的怀疑苏贵妃,便要拉拢自己,但这又有些说不通。温昭仪是皇后的堂妹,皇后才应该是她最大的靠山,自己对她来说则是无足轻重。她看不透温昭仪的心思。不过这次温昭仪的慷慨相助,欧阳姌并没往坏处想,毕竟自己若是被人发现也会牵连到她,她当然不会算计自己。 天上一轮新月如狗,灯盏在地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欧阳姌走在回宫的路上,虽然已经过了二更,她却毫无睡意,大脑被风吹得越加清醒。 她边走边想着心事,突然惊讶的看到景阳宫的方向弥漫着火光和烟雾遮住了半边天幕。墨岚也看到了相同的画面,指着景阳宫的方向惊道:“娘娘,景阳宫好像起火了!” 她的寝宫怎么会起火?欧阳姌加快脚步,墨岚拉住她提醒道;“您这身衣服……” 欧阳姌道;“难道还能一直躲着吗?”她已经无路可退。如果这场火是人为,动机只有两个,不是要烧死她,就是她宫里也出了奸细,放火的人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她违背皇帝禁令,乔装去看了钟粹宫。 景阳宫外,无数宫人和侍卫提着水桶进进出出。因为欧阳姌是一身内侍打扮,救火的侍卫把她当成了宫里的内侍,忙着救火也顾不上她,她宫里的人也都心照不宣的不声张。欧阳姌快步走进宫苑,见到她寝殿的火还没扑灭,一个宫人小声告诉她,最初着火的地方就是她的寝殿,其余偏殿都只是被火势殃及。 看来,放火的人是铁了心要烧死她。 景安宫的主殿已经被焚毁了大半,她的衣裳首饰以及皇妃的宝册绶印都在主殿,可能也早已经化为灰烬。 欧阳姌的思绪飞快运转着,想瞒下去已经不可能了,到了第二天,淑妃假扮内侍离宫的事将会变成人尽皆知笑话,她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刻,想着应付皇帝的说辞。假扮内侍虽说有失皇家颜面,但终究是可大可小,如果她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应该不会被重罚吧? “皇上驾到!”门外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所有的人都跪下行礼,欧阳姌也跪了下去,只见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踏入苑中,皇帝的声音带着焦虑;“淑妃在何处?” 欧阳姌的心颤了颤,默默站起身,走到皇帝身边,重新跪下,低声说;“臣妾有罪。” 她仰头望着皇帝,皇帝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皇后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惊讶;“淑妃,你怎么打扮成这幅样子?” 皇帝俯身握住她的手臂,她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狂喜,心仿佛被刺了一下……可能,他眼中什么都没有,只是她看错了。 皇帝亲手扶起她,像是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说完便不再看她,目光看向远处匍匐在地的宫人,喝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景安宫今晚当值的内侍小安子磕了几个头,颤声道;“都是奴才当值不当心,皇上恕罪……” 皇帝眼里带着怒火,冷冷说;“玩忽职守的奴才就不必当差了。” 皇后道;“宫中走水,掌事内监应负重责,不如关入天牢审问。” 皇帝点点头,“就依皇后的意思。” 小安子被侍卫带了下去。 皇后看着欧阳姌,又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淑妃,你为什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皇帝不再看她,声音淡淡道;“有什么话,都等回去再说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步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