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并不能理解尔玉话中的含义,在他的眼中,中原人都是一群愚蠢无知的——尽管他也流着中原人的血,但从小生活在西域,在那荒芜的大漠中,在寂寥的、被称作“苦陀海”的一个大湖旁。他只是在暗处冷笑着,像猎豹在玩弄掌中的猎物一样。
漂亮女人都是蠢的,沈临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在密室中一连待了四天。那间只有床的密室里藏了酒和一些西北的肉脯,日子倒也不是那么难熬。
人总是这样,一起待久了,便会熟络起来。肉脯太咸,施露便在手里燃起一团火,想要再烤一次——可没想到,烤到肉都焦了,咸还是那么咸,只不过多了些苦味。
“哈哈哈哈,”尔玉捧腹,道,“我的施姐姐啊,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天天吃糊的?”
施露脸都气绿了,干脆甩手不干了,把肉脯丢在一旁:“咸死你,反正我不吃也不饿。”
“别嘛别嘛,”尔玉笑嘻嘻地蹭到她身边,道,“我给你表演一下,这可是我们崇州人才会的独门秘方,不外传的。”
说着,她提来一坛酒,磨着施露再在手里燃起一团火,然后把酒坛放在火上烤。
施露:“....”
沈临:“....”
许是从没见过这样稀奇的吃法,一直闭目养神的沈临也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尔玉忙活。
只见她催动体内的气力,将肉脯切割成一个个巴掌大的小块,然后放到酒坛里。待到酒温了,再等了一会儿,把肉脯捞出来。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把肉脯放在上面,待到施露再次烤干后,才笑盈盈地分给他们。
“尝尝,我想了半天才想出来的法子。”
沈临的武学造诣不算低,本已经不需要进食,只是碍着要装装样子,不得不一起吃;施露也是不必进食的,只是这不见天日的实在是枯燥,外人面前,又不好去研究她自己的术法,便只能动动腮帮子,打发打发时间了。这三人里需要吃喝的也只有尔玉,极爱吃喝的,更是只有她。
刚烤好还带着酒香的肉干乖乖地躺在帕子上,被送到自己面前,沈临本能地拒绝,称自己已经吃饱了。可看见尔玉失望的神情,由不觉心里一动。他突然想起幼年在沙漠中见到的那只蠢狐狸,追捕猎物时一头撞在石头上,饶是如此,还是坚持着那一条路,撞得头晕目眩了,也不肯绕一下。
鬼使神差地,他接过了那带着酒香的肉干,放在嘴里嚼了嚼。
真难吃。
“好吃吗好吃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全然忘记了此刻正身处险境,忘记了外头那些数不尽的偶人。
真蠢。
沈临不觉勾起嘴角。
“你还好意思问。”
那一口咬下去,施露都不知道自己嘴里是什么味了,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人才能想出来的吃法?你从小就这么吃饭?”
没想到她还挺记仇,尔玉笑嘻嘻地挪到她旁边,把肉干都包在了帕子里,道:“我还觉得挺不错的呢,以前我设计的菜,做出来更难吃。”
说到这儿,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那样难吃的菜,却总有人硬着头皮全部吃完,然后用手指轻轻戳她的额头,告诉她以后就躺着等上菜就好了。
尔玉垂着眼眸,慢条斯理地把肉干包好,放在怀里,道:“也不知能不能闯出去,若是能的话便最好了,若是不能,我便把它埋在这里,再用传音铃告诉他们,待到他们来收尸的时候,还能有个念想。”
施露佯怒,啐了她一口,可是眼底却流淌着相似的意味。
“这么难吃的东西,你若留下来,他们也只道是你想他们早一些下去陪你。”
明知不可预料的明日即将到来,越是临近,便越是有一种宿命感。
仿佛从西南那座小县城走出来以后,便处处荆棘,任是哪一处,都是朝着命来的。尔玉自觉命好,能有这么多的贵人相助,才让她这样一个半吊子的废柴活到今天。
若说如今有遗憾,那大概是再见不到谢昉了罢。
“不行,你把传音铃给我。”
施露不明白尔玉的意思,但是还是把传音铃交到了尔玉手里。
她捏着那小铃铛,从怀里的乾坤袋中掏出一个留音的海螺。这个海螺是谢昉再去益州的时候做的,与信件一并邮寄给尔玉。这个海螺与传音铃的异同就是,海螺可以变得很小,甚至能塞到传音铃中,但是却不能像传音铃一样飞行千里。
谢昉做出这东西的时候,也是没能想过今天的。
尔玉拿着海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抬头看了看那两个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躲到了那间有床的小方室,背对着人,面对着墙,低声嘟囔着。
她在脑海中措辞良久,可是说出口却总是磕磕巴巴。
当时,谢昉留了那寥寥几行字,便去和冥火冲了个对脸。如今她被困范阳,能出去的可能实在不大,便也觉得要留下点什么东西给谢昉。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尔玉都想开了,若是自己死了,以后谢昉醒了,那便是唯一的念想了;若是谢昉也没能醒,那这个可以给他当陪葬,代替着她,死也要同穴。
“我的谢仙君呀,”尔玉对着海螺,轻声道,“谢表叔,铜钱哥哥?哈哈哈...”
“不知你是否能听得到这些,也许是我留给你最后一段话啦。我想说,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是太高兴了。看你伤成那样,我心疼得很,却也恨自己不能替你。谢昉,若有来生,我还想和你一起。”
说着,却哽咽了。
“你那么厉害,一定能醒过来的,对不对?你也一定听得到我的话的。若我不能再到你的身边,便会化作风、化作云,久久地陪伴着你。等到有一天你也要走过奈何桥,我们便一同投生来世。到时候我们早一点遇见,早一点成亲,对,你还欠我一场婚礼,是周尔玉和谢昉的婚礼。谢昉,我们总会再见的。”
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尔玉强忍着心里翻涌着的别离之情,将海螺缩小,放到传音铃中。
正在此时,她突然发现这张床有些不太寻常的地方。床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外头隔着一块木板,方才尔玉不知碰到了哪里,木板机械地挪了下去,露出里头的空间,空间内放着一个雕花漆木的盒子,尔玉也不敢贸贸然去动,唤了外面的二人进来,三个人一起蹲在地上研究着这个小盒子。
“这得是什么东西,能在密室里用机巧封住?”施露道。
“藏得应当是比这里其他的一些更贵重的宝贝吧。”尔玉抬手去摸了一下那木盒,倏忽之间,沈临发觉有哪里不对,刚想阻止她,却见木盒表面凭空生出一根头发丝般粗细的针,已经直直刺入尔玉的手指。她疼得一嘶,却见针尖沾了她的血,顿了一下,便收了回去,接着,盒子的顶盖被打开,强光一闪,竟是有白雾凭空催生,尔玉被晃得闭了眼,耳边有簌簌风声。
滴答。
滴答。
恍惚间,闻到了山林中清爽的叶子香,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意识恢复之时,尔玉睁开了双眼,入目的是嶙峋的山石凑成的穹顶。
不,怎么可能。
她揉了揉眼睛,才发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山洞当中,那叶子香和流水声竟都是真的,因为这处山洞之下,便有着一条流速缓慢的小溪。
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