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由来的寂寞,想起墨扶在蕉园同她说的话,典熙心里总是惶惶的,歪着槛窗发呆走神。 荆白进来翻了翻地炉里的炭火,看着典熙凭窗发呆的模样打趣她:“哟,我们公主这是怎么了?小小的人儿竟然发起呆来了,莫不是有心事不成?” 一旁拿着鸡毛掸子除尘的青果笑道:“荆白还说呢,公主自从上次上元筵回来之后就魂不守舍的,保不准也是相中了哪个王侯呢?” “浑说什么。”典熙回过神来:“二姐都还没嫁,哪里轮得到我?” 青果嗤嗤的笑着:“这缘分到了挡是挡不住的,那饶是谁也逃不过‘情’字这一关,连长公主都是,昨儿奴婢路过坤宁门,听门口过路的两个奴婢说长公主好像相中了云南王。” “云南王?沐王?”典熙颇有些讶然,直了身子问道。 “正是沐王呢。”青果道。 典熙:“那母后怎么说?” “自然是舍不得了,不过今儿坤宁宫里召沐王后花园小聚,咱主子过去也估摸着就是这事了。”青果回答,停下手中的动作道:“那云南府离咱京城路途遥远,皇后娘娘怕是舍不得呢。” 荆白放下手中的铜夹,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炉灰屑:“这你可就说错了,你那日没去赴宴,是没瞧见沐王为人,一表人才又战功显赫,要奴婢说,长公主配沐王是最合适不过了,再远也得舍得,难不成在手心里捧一辈子不成。” “沐王也好世子也罢,你们在静怡轩里碎嘴子也就算了,在外面千万要小心,别让人知道了该拿这事说道咱们了。”典熙提点道。 “公主放心,奴婢省得。” 典熙又徐徐说道:“自从先帝把中庆路改为云南府,拜了侯封了王,到现今为止沐王的爵位已经传了三代了,根基扎得稳了难保不会起疑心,长姐嫁过去有个照应,于朝中是好,就怕母后会舍不得。” “可不是,那日皇后娘娘还说觉得晋中离着远,这下可好,要是当真嫁到云南府,可就更远了。”荆白说道。 典熙倒也顾不上她的这位长姐如何了,推开槛窗醒神,冷风拂进暖阁,霎时让人清明不少,前些日子墨扶差人来种的梅树都开了,红的白的确实分外好看,萦萦绕绕的梅花暗香淡雅分发,她登了鞋子,随身披了个妆花褙子就出去了。 她刚蹲下要捧一坯雪落在枝头,突然间想起来墨扶的话,说这样会坐病,复又站了起来,抬手折断了几枝开的最盛的梅,捧在怀里,置于鼻下闻了闻,比落地残红不知清香了多少,她记忆里倒是很少看到这梅花开的盛景,如今托他的福,心里幽叹,睹物思人,看什么都想起来那人,这静怡轩里旧物什都丢了出去,全是他差人换上的,好像想逃也无处可逃。 正要回头进屋找个青玉花樽养起来,回头就看见了墨扶静立在门口,手上缠绕着一串星月菩提,静静的看着她,典熙还以为是几日没见自己就出现了幻影,直到墨扶朝她大步走来,同她搭起话来,她才回过神。 典熙垂下眼,怀里捧着一束梅不知如何是好。 墨扶蹲下来瞧她:“殿下眼睛可好些了?” 典熙点点头:“那日回来就好些了。” “臣要去值上,大早上小张德顺说七皇子有话同臣讲,臣也顺路连看看殿下的眼睛。” “皇兄说他那日散席时听见有人在小金亭子边上说要让长姐嫁予晋显王世子,想不出什么原因,所以叫你来商讨对策。” 墨扶拢着她往暖阁里去:“料想着是这事,宁主子可在?” “母亲一大早就让坤宁宫的人叫去了,估摸着没有个午后是回不来的,兄长在东厢,我去叫他出来。”典熙说着就去了东厢,拍了拍门:“皇兄,墨厂臣来了。” 福鑫应了门把两人迎了进去,典熙怀捧着梅花坐在玫瑰椅里,毓祐恭恭敬敬的给墨扶作揖:“见过师父。” 墨扶摆摆手:“我听公主说有人要在长公主的婚事上作梗?” 福鑫上了茶,两人在暖炕上一边喝茶一边谈论:“是这样,只是当时夜太黑,徒儿并没看清是何人。” “这个好办,查查晋显王近年来和谁人交从过密即可,不过今儿我听说长公主似乎相中了沐王穆文澜,既然长公主心仪之人已定,就怕那背后之人要耍阴招。”墨扶一边思量着一边摆弄着他的那串菩提子,细长的手指一颗一颗数过去,看似无意,却撩拨人的心弦,让典熙不禁就想做他手里那串菩提子。 “徒儿也是怕如此,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让小张德顺去知会师父了,落人一步怕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你万不用担心,只要各路藩王还身在京城,就休想逃过我的耳目,一举一动都在东厂的监视之下,翻不起什么大浪,你最近就勿要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多现反而易出错,这两日就呆在静怡轩里诵读古籍吧。” 毓祐略显失望,看着对面还从容喝茶的墨扶,不禁打断道:“不知师父......何时可让徒儿去大本堂?” 大燕朝的大本堂是各个皇子听经授学之处,每个皇子长到五岁时需送至太学,一般要通过四经之后才会进入大本堂学习,学习帝王之术,大本堂里由各地德高望重的儒生教导,当今的隆德帝与先帝都是在大本堂里学习的帝王术,哪怕是隆德帝继位之后,每日下朝之后还会去大本堂学习。 “你的几位皇兄都在大本堂里受教,前些年的还有些正经的儒生前来讲学,近些年大本堂的人也是多为高官厚禄而来,学术上面良莠不齐,不去也罢,若真有名师设坛,为师自会让你前去。”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只是担心同皇兄们有所差异,到时对阵,反而慌乱了手脚。” “这你也无须担心,过两日为师会把一些内阁的票拟送至静怡轩,你列好陈条之后再送回,我对你的课业也就心里有数了。”墨扶淡淡道:“你与诸皇子唯一的差距大概就是在骑射方面。”说着他看了看窗外,随手一指:“改明找人扎两个靶子,功夫落下不要紧,基础夯实紧要些,根骨已经长成就不好练习,你要勤勉才好,切勿像你三皇兄,急功近利。” 毓祐心里慌张,自己急于求成让墨扶点出来很没面子,只得抱拳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定当踏踏实实研学,才不负师父与母亲的嘱托。” “七皇子的聪明才智我自是相信,只是如今再也不是关起大门来安心享乐的时候,只有你登基,才能保全我、司礼监以及东厂,甚至是整个静怡轩,为此......”说着墨扶叹了口气:“牺牲的人会有很多,如今万岁爷尚在,表面上风平浪静,而各位皇子蠢蠢欲动野心勃勃,争相拉拢各路藩王,你我多说只有个锦衣卫傍身,所以此事还是切勿焦躁的好。” 毓祐听此也有些惶惶,御极会如此艰难,这才刚刚起步就已经感受到了重重压力,只可惜他的妹妹早早许给了墨扶,若不如此,许一个藩王也许更为得力。 毓祐转头看向坐在玫瑰椅里的典熙,许是没有坐在暖炕上,福鑫把地炉移的离她近了些,火炉冒着热气炽热,她怀里的那一捧梅花都有些蔫头耷脑的。 墨扶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毓祐连忙起身:“师父这就离开了?” 墨扶嗯了一声,刚要迈出门去和他说道:“前些日子你大闹祺妃的事儿我听说了,万岁爷那边给钟粹宫下了禁足令,三皇子也罚抄《礼记》十遍,圣菜一事本不该轻饶她,但你和帝姬毕竟没什么大碍,也不足以置她于死地,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不若以后羽翼丰满了,咱们秋后算账一网打尽。” 毓祐拱了拱手道是,便将墨扶送了出去。 墨扶看着典熙怀里的梅花,“都烤蔫儿了,这花不禁热,再冷的天儿也没怕过,一下子热就枯死过去了,殿下若喜欢,御花园温房里有打理好的兰花,臣叫人送几盆过来。” “我本想着插在青玉花樽里摆在门口,这下好了,一离开梅树都死了。” 墨扶听得出她话的弦外之音,自己从未这样耐心过,哪个不懂事儿的奴才但凡拖出去打一顿就好了,再不听话的打死也是可以,反正宫里头人多的是,“既然殿下不情愿,臣愿意再想别的法子。”如今到了她这里,可以说是万般让步了,底线这种东西,大概就是为她设定的。 “那我不用离开静怡轩了?”典熙倏然抬起头问他。 墨扶心里叹口气,不去不去吧,多点人看护,总不会出岔子:“臣一定想一个完全之策来保全静怡轩。” “静怡轩好歹有我母亲安居,心怀不轨之人难不成还想硬闯不成?”典熙扬起小脸,笑得同庭院里的梅花般娇俏。 “自是不能硬闯,臣担心上次之事再有发生,上回还好用的是川乌,若是其他烈性□□,臣也无力回天。”墨扶担心的很,宫里的手段他见识多了,就拿她出生的事来说,赶巧那天去接人的是他,否则还没会呀呀学语恐怕就被哪个心怀不轨的宦官摔死了。 说到底当年他也只是个宫中求以存活之人,若当真是为了讨好那背后之人,他大可以做主先斩后奏,只是他不确定那人是否可以保他,若是不能,他就成了一颗被人利用棋子。 “母亲上回同我们讲过了,以后只吃自己小厨房里的东西,之前都用银针探过,想必不会再出差错了。” 墨扶也算是默许了,身在深宫却还不懂宫中险恶,这样的她挺好,就怕她将来懂得多了,反而会不如现在这般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