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静怡轩小憩之后方才离开,随行的御辇数十人跟随着,墨扶行在里面,冷风低低的垂着卷过他的袍角,皇上歪坐在撵上若有所思的问道:“墨扶,你看祐儿那病......是不是找御医给瞧一瞧?” 墨扶语气宽慰道:“回万岁爷的话,七皇子的病若是太医能治好断不会拖到现在的。” “那你说祐儿这病是没法子了?” “这倒也不是,依臣拙见,倒是觉得七皇子的病不似病,更有鬼上身一说。”墨扶说道:“万岁爷瞧没瞧见七皇子的模样?” 皇帝在御辇上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 “皇上可还记得刚刚七皇子说了什么?”墨扶顺着话问道。 老皇帝细细思量,自己的疯儿子打出生就没见过几个面,刚刚被那阵势着实吓着了,只记得刚刚毓祐披头散发的模样:“他可是在说‘不是’?” “刚刚人多音杂,皇上定是没听清楚,臣替皇上听得真,七皇子刚刚说的是‘不是我’。” “不是我?朕的祐儿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皇帝更加疑惑。 “皇上没听宁主子说,本来都快好起来了,可一下又病倒了,刚开始只是痴傻,现在......依臣看,当真像是鬼上身了。”墨扶的话说的阴测,本来天冷,皇上身上立马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若说鬼上身确实不假,宫里阴气重,哪个地方没有冤死的人,那口枯井里没有几条人命,哪棵树上又没吊死过人,但若说静怡轩,那离着最近的也就是建福宫了,建福宫里当年住着丽妃,隆德十年的时候因涉嫌杀害太子畏罪自戕,虽然凶手找到了,但疑点重重,皇上痛失爱子无心调查,更何况有了替罪羊,无心之人自然不愿意趟这趟浑水,有心人知道既然有人能让丽妃顶罪,那背后势力一定不容小觑,所以此事就此搁浅了。 “臣刚刚到静怡轩去的时候,发现庭院里的梅树已经多年不曾开过花了,和帝姬谈起时那年岁正好差不多是两年前,皇上,您说这不是阴魂作祟会是什么呢?” “你刚刚和小熙说的就是这事?”皇上扭过头来问他。 “正是,小帝姬年幼,虽然不记得是哪年梅树枯死,但帝姬告诉臣,已经两年没吃过宁主子腌渍的青梅了,臣掐指一算,您猜怎么着?那不就是隆德十年,丽妃枉死那一年?”墨扶越说越把话头往丽妃身上引,只要他想办到,死人也会为他铺路。 “那依你看,是不是应当找护国寺的法师们来建福宫做一场法事?你都觉得枉死,那这丽妃死的定是蹊跷,朕也觉得多疑,只是当初痛失毓稷朕心不能自已,无心追究。” 御辇行在长长的永巷里,过路的宫女太监纷纷避让,墨扶的声音温声细语,“还没出年节就要做法事,臣觉得不吉利,若是依臣看,倒不如先改一改静怡轩的风水,把一些阴气重的东西统统清理掉,来年开春,臣差人上护国寺问上一问,先别大动干戈的把法师们请来。” 皇上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这事怎么着也得过了十五再说,就这着吧,先改改静怡轩的风水,乌七八糟的东西都烧了干净,缺什么短什么你看着办,要不朕都不敢再去那地方了。” “遵旨。”墨扶叉手拱礼,嘴角爬上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他今儿一早就到静怡轩和七皇子商量这件事,七皇子果真不负众望,把老皇帝吓得不轻。 典熙以为墨扶的话也不过是逗逗她取乐,不曾想第二日司礼监就差人把院子里的四棵枯死的梅树挖走了,取而代之的另四棵鲜活的树木,来办差的是赵直筌,一大早就在庭院里忙活,乒乒乓乓的的连建福宫也拾掇了一通。宁嫔看的云里雾里:“赵公公,好端端的怎么把庭院里的树换了?” 赵直筌上前道:“回主子的话,这是我们督主的命令,说您静怡轩太过简朴,万岁爷闲冷清,要给您这儿添点新鲜玩意,再说这几课梅树早就枯死了,咱们督主给您换几棵好树,添点色,等二月的时候您就瞧好吧,这边这两棵是骨里红,那边的是绿萼,那红白相争的,定是好看的景。” 几棵树种的端端正正,虽然看不出什么门道,但听说会开花典熙就开心极了,围着那树瞧了好一会儿,不一会儿就见墨扶从门口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宫婢和小张德顺,到了宁嫔跟前恭恭敬敬的行礼,“见过宁主子,上次万岁爷让臣调几个奴婢来伺候主子,臣特特从尚仪局调来两个宫女供主子差遣,两人年岁都不大,一个冬葵另一个叫青果,刚刚进宫,也没服侍过别人,臣觉得为静怡轩所用再好不过,只是如何教导,还得劳主子费心。” 一听是没伺候过人的婢子宁嫔心里就放心多了,从别处调来虽然手脚麻利,但就怕不忘旧主引狼入室,如此一来甚好,虽然笨一些,但□□一下总归是心向着自己人,而且婢子还小,心性纯良,人选也合适。 墨扶又道:“小张德顺,相信宁主子一定见过了,福鑫虽然忠于静怡轩,但臣总觉着没小张德顺机灵,小张德顺原来在乾东五所供职,人来人去,人脉也是有些,不能一个宫里全是单纯无害之人,总要有个灵敏点的人办事,臣就把小张德顺带来了,以后就让他做这的掌事太监。” 小张德顺上前打个躬:“奴才见过宁主子,小的小张德顺,以后就是静咱怡轩的人了,主子尽管使唤咱,这东西宫不说吃得开,但也混个脸熟,有什么事您交代。” 夕雾笑道:“主子您看,这小张德顺能说会唠的,咱宫里还真缺这样的人呢。” 宁嫔点头,心下觉得墨扶暗暗在静怡轩安插耳目,总觉得不痛快,不料墨扶却先开口说了:“小张德顺打进宫就跟在臣左右,宁主子大可放心,您与臣已有歃血之盟,还务必请主子用人不疑。” 宁嫔深吸口气,不去看墨扶:“这是自然,厂臣多虑,只是毓祐这装疯之事,不知该何解?” “臣昨日来和七皇子商定过此事,决意把事情赖在死去的丽妃身上,死人无法开口说话,宁主子就不必担心了,倒是典熙帝姬,春来时,臣可能要接出宫一段时间。” “出宫?”宁嫔心一下收紧,突突跳了起来,典熙还小,此年岁伺候人岂不是早了些? “宁主子切勿担心,臣只是把帝姬接送到护国寺罢了,至于帝姬的人身安全,主子放心,臣既想和静怡轩长远联手,就断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 宁嫔微微放下心来,“虽然我知道此话不合时宜,但厂臣能否答应我,未到典熙及笄之年,烦请厂臣不要强迫典熙。” 墨扶的眉眼低垂下来,淡笑道:“这是自然。只是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厂臣请说。” “宁主子既然以典熙帝姬作为交换,就烦请宁主子断的彻底些,牵牵扯扯总归断不干净对帝姬也无益处,臣让帝姬继续留在静怡轩已经是格外开恩,否则依臣的性子,当天晚上就不让帝姬回内宫了。”墨扶的话说的不卑不吭,丝毫没给人拒绝的余地,宁嫔一开始接触司礼监时有些打怵,接触下来又没觉得外人说的可怖,原来是人家没拿她当回事,如今几句话拎出来撩你面前,谁敢反驳。 墨扶将手里的菩提子缠好,又重新笑意盈盈道:“臣今日还给帝姬带来了一样礼物。”说着便叫人呈上一个宝匣,典熙遥遥看着不知是何物,见墨扶挥手招她过去,急忙踩着小碎步行至跟前。 墨扶将宝匣打开,里面是一双淡牡丹色的金莲小鞋,鞋底微高,鞋帮上绣着两只蹁跹的白色蝴蝶,蝴蝶尖用蓝宝石镶嵌,足尖上嵌着青碧色的玉石,带着淡淡的翠包裹在里面,一看就胜过婳宜那双翘头履。 典熙长长的哦了一声,捧过匣子爱不释手,就听墨扶道:“臣记得婳宜帝姬的翘头履精致小巧,只可惜终归是好看的足衣,典熙帝姬的牡丹镶玉舄是难得的珍玩,一定不比婳宜帝姬的差。”说完朝典熙一笑。 典熙抱着装鞋子的宝匣开心的不能自已,捧到宁嫔跟前问道:“母亲您看,是不是比我三姐那双好看?” 看着典熙眉目欢愉,宁嫔也只能把心里的不安放宽,也笑着说:“确实要比典媛那双好看些,不说寓意多好,光是足尖上的玉石就顶十个典媛的翘头履,小熙,你可要珍惜点。” 典熙点点头,“这牡丹舄好看,我怕是舍不得拿出来穿,怕穿坏了。” “殿下若是穿坏了,臣再送一双也无妨,只要殿下喜欢,以后臣每一季就命人赶制几双,殿下换着穿。”墨扶看着典熙欣喜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她的发髻。 看着典熙欢喜的模样,宁嫔有些自责,从典熙出生起这孩子就不爱说话,也难得笑的这般开心,大概这就是她身为一个母亲是不能给予的,她能给她的只有足够的爱与呵护,而墨扶能给的则是无限的荣华富贵。 “十五上元节,典熙帝姬就可穿新足衣过,臣改日再着司制局来丈量公主和七皇子的身型尺寸。”墨扶对着宁嫔道,又俯下身对典熙说:“殿下今年上元节,便可着新妆了。” 典熙的目光灼灼:“真的吗?每年上元节我都不曾去过,今年穿了新衣,那我是不是可以去乾清宫了?” 典熙有些误会了墨扶的话,墨扶本想告诉她非也,可实是不想让她失望:“殿下有命,臣自会遵从,一入新正,灯火日盛,臣命人送件红衣可好。” 宁嫔听此连忙打断:“红妆自是出嫁才穿,典熙年岁尚轻,不如就绯色吧,配牡丹舄刚好。” “宁主子说的是,臣冒昧了。”墨扶沉了口气,也没恼,恭恭敬敬的拱手就此作罢。